撥難圖存,上海人的精神
這之前,有說過海派文化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說過上海人是特別有創造能力的文化人群,說過《正常人》要把市民往莊嚴里寫;《拍賣師阿獨》寫出了上海人骨子里的重信守諾的契約精神,《漂移者》則寫出在改革開放的背景下,海派文化對美國年輕強勢的文化的感染與影響;《天香》以上海的市民文化為主角,展現了海派文化柔弱勝(任)剛強的魅力。但還沒有人提到上海人的精神是“撥難圖存”。
撥難圖存,首先是從移民角度說的,而上海首先是個移民的城市。五口通商,上海城市最小,行政級別最低,卻發展得最快最好,不是外國冒險家特別寵愛上海,而是一代代移民的功勞。歷史上流民問題從來是統治者頭痛的大問題。據說毛主席說過,許多農民起義其實是城市流民起義。而來上海的移民卻把這股往往會造玉石俱焚的巨大能量,轉化為把上海建設成一流國際大都市的原子能。是“撥難圖存”的上海人精神,完成了這一奇跡轉換,只是我們很好有人認識到。從主題上說,前面提到的寫上海的一流小說,所表現主題還是表象,而《上海霓虹》《魔都》的主題所指是本質。當然,小說不是由主題意義決定的,更重要的是怎么寫,怎么藝術的表現主題意義;但主題的深化,升華,就像一塊品質最高的寶玉,給能工巧匠提供了充分發揮技藝的優越條件。
還是說說“撥難圖存”的主題意義的難能可貴。
在農耕社會的文化背景下,最早離鄉別井到上海來的移民,很少是淘金來的,是來找活路來的。因此,他們作了艱苦奮斗的充分思想準備。吃得起苦是他們唯一的依憑。“撥難”是一種生存的姿態,也可以說是積極的自我暗示,再大的困難,也像再高再密的茅草荊棘叢,可以撥開前進。“圖存”的存,不僅是“存身”、“存活”之“存”,而是“存在”之“存”。是To be,而不僅是To in或Toon。
我曾在上海師范大學海派文化研究中心組織的比較上海與紐約城市文明國際研討會上發言,上海與紐約都是移民的國際大都市,但紐約市民是紐約客,到紐約來淘金,淘到足夠的金,到易居的城市或鄉間去定居。而上海市民是上海人,來了就要把上海建設成自己的家園。《上海霓虹》《魔都》寫的就是在農耕文化土壤上生長出來的中國式現代城市文明。以這樣的認識回頭來看《魔都》中的描寫,可謂絲絲入扣。我算是來上海的移民的第三代。能在上海扎下根來的,第一代移民,可以說沒有我這樣自以為是的。或者說,這樣自以為是的性格不改,很難在上海混得下去。所以,“撥難圖存”的市民精神就是榮格說的文化積淀。這是上海開埠以來收獲的最寶貴的東西。徐策把這塊美玉發現了,并相當精致的將其雕刻成藝術品,作為一個上海人,又熱愛文學,我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