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當初等你
劉偉見:著名學者、詩人、作家。現任北京社會科學院國學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學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研究所國學研究室主任,教授。管理學博士。曾任中國致公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曾獲人民文學全國“泰山杯”優秀散文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特別獎等獎項。香港國學雜志《品學》總編輯,歐洲高管教育學院(歐洲十大商學院之一)訪問教授。是全國新聞出版行業第三批領軍人物。三十集電視連續劇《王陽明傳奇》學術總顧問。出版有《論語抉微》等學術著作多部,發表論文及文章近百篇,多篇被《新華文摘》轉載。在《廣州日報》開設有國學專欄《偉見論語課》。2014年出版《但約花影不約人:劉偉見古體詩選》。
偉見的詩·詩的偉見
汪文勤
見偉見,心中是歡悅的。此相見好像一段心旅靈程,去處是心之向往的,沿途所見所聞亦是靈里渴想的。如果恰逢這導游或伴游是慕古的,又玉樹臨風于高處。
偉見的國學館鬧市中自帶清幽,進門解靴,塵世就卸載了,無需拂塵,心靈當下清涼。環顧四維,沒有沙發,不會有“北京癱”,落座古樸的太師椅,不得不正襟,遂有了儀態,尊嚴也起來。人和人的相見,面對不如并肩,面對是對手,并肩是同袍、同窗或同儕,更近乎手足。雖有耳語之態,卻無密謀之事,無關風月,只有詩文,自高古,飛流直下,自詩經,至宋詞;自《傳習錄》,至《近思錄》;王陽明、李清照……滔滔泙渹,經典饒舌,如吐方言。青劍別在墻腰,古琴張弦,待十指盡攬。蒲團上高陽正暖,晨更的默想,氤氳著,如一團墨香。館內穿行的少女顏面姣好,溫婉,少年清明,疏朗,不知是從哪一世追來伴讀的,少年燒得一手好菜,糙米糯糯的,瓜菜淡出味來,一壇自釀的“姑蘇臺”黃酒放在低暗處,伏地尋索,天真和憨然之態畢現;女子耕讀詩文中,一笑一燦爛,暖玉般,曾有耳福,聽伊人撫琴吟唱,遠古忍不住頻頻回瞻。
和偉見舉杯對飲,三杯下肚,酣熱于胸,或舉箸,或把盞,言語笑意漸有了古意。飯后,綠茶正好,抿一口,回甘如露,裊裊娜娜。端上來的荔枝,頭上頂著霧氣,才躍下馬背的樣子。猛地想起丘浚的《詠荔枝》:“一種天然好滋味,可憐生處是天涯。”滋味還好,只是天涯不再,互聯網的時代,讓人的古意情懷大大穿幫。不過,偉見在旁,多有不同,古時是回得來的。
條幾上堆滿偉見的詩稿,坐著聊,起身在詩稿中翻找,偉見向我指出他急于和我分享的句子,那些生命中隱秘的悸動和閃爍,詩眼和詩魂,熬煉過,琥珀一樣。
身處這樣的世代,誰不曾被熬煉?偉見也不例外,例外的是煉過以后的結果,有人一煉就成了渣,有人則煉出了詩。且不論文火武火,大火煮沸,細火慢煨,嗶剝聲中,涕淚恣肆,痛楚相差無幾。曾記得某年京畿重雨夜后,偉見來信,言及浩茫心事,辭句濕重,顯然是生涯遇阻,夜寐無實,多有輾轉。轉瞬,再晤偉見函,文字漸始分行,辭藻清麗,筆法春秋老道,次年雪霽初晴,幼松千尺,鷹擊碧空,一景綺麗崔嵬,亮眼驚心,是偉見詠雪的詩行自眼前電光乍現。
更后,偉見這個人是詩的了。詩的偉見是出世的,他一頓足,紅塵累業翎羽盡消,詩思一成形即可小別塵世,若飛離,詩做了翅膀;若抬腳,詩行搭成云梯。偉見的詩又是入世的,植根在油鹽醬醋茶及煙火之間,一瞥一顰,一茶一坐,溫熱熟稔。斯詩最濃煙火味道,而偉見的人卻日見空靈通透。
詩的偉見是怎樣長成的?半生讀書,尋索圣賢之蹤,以生命擁抱和碰觸經典,讀的是活書,得的是靈糧,在人人都用嘴唇親近經典的時代,偉見以生命投入,求知求真求理求美求善,如慕溪水,并不曾把命許給博士帽和官位,這人脫離了低級趣味,棄絕了營營役役,仰望真理,親近真理,這樣的人生怎會落空?收獲的季節,生命的果子飽滿、豐潤、平和,既悅人眼目,解人饑饉,又療人傷痛,慰籍人的靈魂。最要緊的是,完成了自己的生命,好像修者得了正果,自足,自適的一生,不辜負,不枉然,不暴殄,不恐懼。這樣的人生誰能不為之稱道稱奇呢?他還原了人原本該有的一種樣式。
詩的偉見一路長成的路徑,云淡風清,兩側的景致非親自踏足其中,終不得見。好比信仰,好比修行,“夢想赤色的旗兒飛揚,卻不用血來染她,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又好比一個到死都不相信神的人,奢望神跡發生。你必須涉足此間,俯仰之間,信仰變成信心,產生力量。詩的偉見叫人看見,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座神奇的寶庫,黃金的語言文字,鏗鏘綿延,陰陽平衡,合轍押韻,其強大的咀嚼能力,吞咽能力和消化吸收能力,使我們這個民族五千年不倒,倒伏不死,死過不朽,好像戈壁胡楊。喝過最苦的苦杯,吞咽過最難下咽的苦難和羞辱,消解和抵抗著人間最大的空虛和悲情。歷朝歷代的人寧可放棄免費的救恩,拼洪荒之力在這座寶庫中朝花夕拾,揀漏補遺,自證圓滿。真正得道者能有幾人?
詩的偉見證得了這一個圓滿。
偉見的詩少有悲情憤懣,那些句子自然生成,鮮有做作的跡象。一畦畦,一叢叢,油汪汪的青麥,屈身向大地的谷穗,碩黃著,是溫和的,謙卑的,娓娓的,卻不失從容。靈風吹拂,幽芳自遠。萬物被一雙深情的眼眸觀照,打量,即使是暗夜,也不乏微光。詩中常常出現的妻女,如蘭似玉,每一次閃現,都讓人驚艷,芬芳又溫潤。女兒是父親疼愛不夠的,詩里詩外,一雙慈目,目不轉睛。眼看吹陶笛的少女,在父親的詩行里茁壯,少少數行,寫盡天下為父心腸,情趣悠然,無人可及。
偉見的詩是安靜和好的,萬物擺放整齊,日頭自知沉落,沒有爭先恐后,也不會耽延過久,思念是甜的,眼淚不會突然涌出,除非是喜極而泣。偉見在詩園游走沉吟,或出或入,如入無人之境,他不是不速之客,無需找誰特批簽證,你看或不看,詩句們都在那里芳菲著。偉見的詩不負擔任何一點關于詩之外的俗情雜念,少一點是寡薄,再多就是沉淪了。但愿人們的目光不要打攪詩這自在自足和自適的流淌。
偉見的書沒有讀到生命以外去,人也沒有變成故作高深的學究,寫僵尸一樣的八股文章,偉見是詩的偉見,真是萬幸。而偉見的詩是生命的脈沖和律動,是日常生涯鮮活的洞見。千萬不要把詩中的大安詳和大自在當成是粉飾太平,所有的無解已經有解,至于喂養詩神的家常食譜中的自由、愛情、苦難、離散、鄉愁、逼迫和吶喊,等等,林林總總,并不在偉見的詩譜中,偉見的詩就是一種答案,一切都已經消解,時間之外,諸神列國早已握手言和。偉見沒有把詩當成避難所,寄居其中,也不曾藏匿,當然,更無須向人間暗送秋波。
詩之外,一無掛礙。
詩外無話。上帝創造宇宙萬物,繼而創造了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那時,上帝就給了人類一個特權,一種能力,那就是詩的能力。太初太極,詩是用來頌揚和贊美的,詩讓生命莊嚴,俗世生活神圣起來。我們詩意地棲居人間,就是對造物主一片苦心的感念和回饋。
西窗外,暖陽如爐,熏香四野。別過偉見,蹬靴出門,一腳踏進紅塵,失重,恍惚。肩膊上是偉見墨香的詩稿,徒手拎一壇“姑蘇臺”佳釀,陽光在眼皮上撲翅翻飛,我倏忽憶起,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個小小的詩仙呢。
(作者系著名海外華文女詩人、作家)
后 記
感謝我小時候的詩友,也是我的同學兼好友朱晴一直以來對我創作的關注與收集。她參與了詩集最早的收集整理工作。
在詩集的編輯過程中,我的學術助理于淇,以及國學弟子蔣益秀、曲直參與了部分編輯與聯系工作。
進入出版程序后,詩集的出版得到了線裝書局王利明總經理、總編輯的大力支持。我的老朋友,也是線裝書局的原副總經理、線裝書局的顧問任夢強先生,責任編輯趙鷹女士,都為詩集的出版付出了辛勞,在此一并致謝!
最后要感謝我的妻子楊艷萍女士和我的女兒劉令儀,我的很多的詩歌她們都是第一讀者,她們對我現代詩的喜愛是我創作激情保持的動力之一。
劉偉見
2017.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