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總愛漂流來杭州
楊 縷(杭州)
提前一天得知11月3日一位詩壇的泰斗、一棵常青樹——洛夫先生要在唐云藝術館舉辦“天涯美學——洛夫詩文書法品鑒會”,寒冬前最后一陣暖風吹來了這樣一位大詩人,又是在西湖邊南山路上一個別致的藝術館里,我當然欣然前往。
那是2015年的深秋。洛夫先生已近九旬,如上世紀很多的人一樣,他一生顛沛,到過臺灣,又去了溫哥華,斷腸人在天涯,這輾轉(zhuǎn)的游子與詩人的身份一重疊,那就是讀者的幸福,他的詩書更是形成了獨特的“天涯美學”。黃亞洲老師就在現(xiàn)場憶起洛夫先生數(shù)年前的作品,他還吟誦了出來,“泥土睡了而樹根醒著/鳥雀睡了而翅膀醒著……”他還接著指出,這首詩恰如其分地形容了洛夫先生的詩作、書法藝術,或者可以說是他整個的藝術人生,都是于寧靜處流淌著躁動與活力。我想這一點,黃老師自己是非常有共鳴的,他曾經(jīng)說因為“知識青年”這一稱號而要做一輩子的“青年”,所以他在接過話筒時,迸出第一句話就是“詩人是年輕的”。于是我就留意到,將近90歲的洛老,側(cè)過身子,揚長脖子開始傾聽,這姿勢正好與臺下90后的我一樣。
我想,詩人是沒有國度的,是屬于全人類的。
就好像洛夫先生所言,他所佩服的一位流浪的詩人曾這樣說,我在哪里,我的祖國就在哪里。對的,詩人的誕生是人類的智慧到達一定高度的必然產(chǎn)物。偉大的詩人背后必定有著強大深厚的文化基礎,所有智慧的文明、所有智慧的民族都會產(chǎn)生詩人,而這些智慧的詩人對于世界對于美的凝練的表達,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屬于人類,或許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就如同所有的宗教都有一個朝圣之地,洛夫先生來到杭州,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杭州的得天獨厚的詩歌之美,他提出杭州應是一座“詩都”。而這樣的呼聲并不是他第一次提出來,無獨有偶,黃亞洲這位為杭州書寫了《我為什么總愛這樣詢問杭州》《大運河放歌》《杭州的市樹種在月亮上》等大量詩篇的詩人,以及創(chuàng)立了“大運河文化論壇”“杭州土默熱紅學研究中心”的社會活動家,恰在兩個月前的“杭州學習節(jié)”期間,就倡導讓杭州成為詩歌之城,打造詩意杭州,呼吁建立屬于杭州自己的國際詩歌節(jié)!他曾這樣對記者說,“白居易市長、蘇東坡市長,早就把杭州定位于詩歌,一座生活品質(zhì)之城必然是一座詩意盎然的城市”,他祈愿:“西湖、西溪、運河、錢塘的波浪,都能持續(xù)發(fā)出朗誦的聲響!”
在洛夫先生的這次作品品鑒會上,黃老師再次提出了詩歌之城的構想,他詩意地形容了這樣一個畫面:在杭州國際詩歌節(jié)開幕的這一天,西湖上所有的游船坐的全是各國詩人,大家共赴一場詩歌的盛會。是所有的游船啊,一只不剩呢!這一畫面頓時感染了在場的人們,所有人熱血沸騰,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確實,幻想中的這一畫面很美,我們都覺得耳目一新,甚至不可思議。其實,細想一下,對于西湖來說或許也是司空見慣了的場面。幾百年前,西湖里的文人墨客,藝人蘇小小們、幾十年前的郁達夫、徐志摩們,甚至專門由運河南下造訪杭州的帝王們,當初不就是來到西湖接受一個平等而高貴的身份——詩人嗎?
而黃老師越說越起勁,他眼中的杭州也更大一些,千島湖、桐廬、富陽等等杭州轄區(qū)和周邊的地方全是詩意的所在。家家有山戶戶有水,青山綠水的地方不就是詩歌所在的地方嗎?
小時候我到杭州來探望太祖父,天很高,很藍,一條條整齊干凈的街道很現(xiàn)代,而那一天我們只在涌金門那站了會,時間很短,經(jīng)過而已。那時我們杭州的王書記剛剛才實行了還湖于民的決策,好多人擔心大量的游人會令西湖不堪重負。但那一天,黃昏,水波到處盡是空曠寧靜寂寥,遠遠的有一片兩片紙船樣的漾著,小小的我見識淺薄,只能在心里回唱著一首歌“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種心中唱起歌兒的感覺可能就叫詩情。
那一天小車緩緩開過西湖邊,纏繞心頭久久化不開的是那一團團一簇簇的楊柳,夾棵楊柳夾棵桃的西湖正是以楊柳為盛,但是我自來接受“社會主義教育”,總是對“水性楊花”“隨波逐流”的楊柳樹不齒,從小又向往著大西北大草原大戈壁的凌厲的風,對不溫不火吹面都不寒的楊柳風實在不能敬佩,一度對自己與柳樹沾親沾故的小資情調(diào)的名字自卑傷神。但是自從我見識了這一些詩人,尤其是被命運安排流放著的詩人們,我突然喜歡上了西湖邊的柳樹。
這柳樹,就好像是一個個的詩人,隨性,韌性。它不像浮萍,雖然也是可以到處生長,但它會有自己的根,它愿意停留。它并不是朝三暮四,它只是因為生命力頑強而已。別人對它無心的改造甚至是玩弄,而它卻可以長成一道風景,溫柔而優(yōu)雅地輕撫堤壩。這樣瀟灑與大氣,怪不得我們歷史上的詩人,漂泊到杭州這一方凈土后,并不覺得悲愴,反而像是地球上另一批傳奇的人一樣乘著“五月花”號,找到了自己的新大陸,建立了一個全新的詩意的疆土。
無數(shù)朝代的人被動漂泊著,放逐著,但是其中的那些頑強的詩人總能在時勢里脫穎而出成為英雄。洛夫先生提到漂泊在外,常有一種今夜酒醒何處的寂寥感,面對浩瀚宇宙,也會如老子般生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感嘆。生命時時刻刻都在耗費,而此刻的我在一次盛會里從遠古跑到未來,聽到了音樂,聽到了詩情,聽到了美,這一刻的生命倒也是值了。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詩情空自流。愿良辰不負詩情。
楊縷,女,杭州人,前女性雜志主編,現(xiàn)在文化旅游集團從事推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