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火在詩人筆下舞蹈
——凌曉晨詩集《火眼睛》序
葉延濱
凌曉晨是一名水文專家,高級工程師。作這一名學者,他熱愛詩歌,在1984年開始業(yè)余創(chuàng)作,至今在國內各種報刊發(fā)表詩作480余首,詩作多次獲獎。出版詩集《黃土色澤》、《水荒》,獲咸陽市首屆文學獎,陜西省水利系統(tǒng)優(yōu)秀詩集獎。我曾受邀參加過他的詩集《水荒》的研討會,他是一位有學者身份的詩人,我在內心對這位癡情于詩的專家十分敬重。
曉晨的新詩集《火眼睛》,是他繼《水荒》后的又一部新作。收入其中的詩作,涉獵廣泛,題材多樣,有抒發(fā)詩人內心情感,也有對現(xiàn)實的關注,對山光水色的抒懷,對歷史往事的回望。在豐富多樣的內容的詩作成書編輯,詩人以“火”貫穿全書,引領讀者進入他展示的世界。讀他的后記,有助于我們理解他的構思。他說:“詩的底線就是詩人意識的生活經驗,他對過去的經驗、現(xiàn)在的經驗、未來的經驗的一種詩化表達。他是來源于生活的,以生活的常識為基礎,以語言的架構為重點,以詞匯的張力和延伸為內容,也就是對他的自我的生活的詩意表達。詩的邊界是明顯的,是不以物性的表達為基礎,而是以想象、意象、象征為邊界的。象征的頂蓋,是天花板,想象和意象是四周的墻壁,是成為詩歌空間的外界。如果不是這樣,就是另外一個文體,也就不成為其詩了。詩歌的底線是詩化的生活,詩歌的邊界是從想象到意象,從意象到象征。”因此,我們可以明白詩人的良苦用心,火是這本詩集的總體象征,詩人所有源自生活體驗的作品,都以此貫穿。火是有力量的,有光明的,更是有活力的生命體!這樣的生命,也如詩人所說:“是鮮活的,是靈動的,是有靈魂存在的,詩的生命也應該是這樣。詩是靈魂的飛翔,詩是靈魂的舞動。有靈魂的詩就是有生命的詩。”在這里,生命,靈魂與詩歌合而為一,流淌在詩人筆下的所有詩篇中。
正如詩人所說的:“詩無論表現(xiàn)什么,最終表現(xiàn)的是詩人自己。是詩人自身生命感知的延伸。詩不是沒有邊界和底線的,超出詩的邊界和底線就不是詩。你的精神修養(yǎng)和心靈深度達到了一定的范圍,你的表達才可能是真實的鮮活的具有生命意識的,你的精神修養(yǎng)和心靈深度沒有達到,硬寫胡寫甚至曲意理解和表達,如果超出了這個邊界和底線,就不是詩了。”我完全同意詩人的這個觀點,因此,我特別希望讀者關注這本詩集中,那些最能表現(xiàn)詩人心靈的那些詩篇,這些詩雖然有不同的形式和不同的題材,但有共同的精神向度,有追求、有熱度、有品格,能直抵人心。因為這樣的詩歌如《火的新生》,有著不凡的力量:“……摧毀天堂的力量,仿佛睜開眼睛/意識靈魂穿透宇宙的光芒/黑暗積存越厚,裂縫就會叢生/精神拒絕擠壓,仿佛/火的新生一樣”。
表現(xiàn)詩人內心的靈魂,除了直抒胸臆,更多的是要用詩歌實現(xiàn)詩人內心的想象,通過創(chuàng)造出鮮活的有生命力的意象、象征,把詩人內心的激情和力量,傳遞給讀者。詩人凌曉晨是這樣想的,他的作品也體現(xiàn)了他的理念。源自生活的體驗不是空洞的說教,而是創(chuàng)造出生動而鮮活的意象,征服讀者。如他筆下的桃花,就是他多次運用的意象,詩作《一團桃紅》把桃花寫成一團柔情之火:“心頭一熱,感覺信仰的形狀/如同羞澀一樣,可疑的色澤/瞬間開放,在雨夜之后的樹梢上/展開時間的瞭望,一團桃紅/走在你前行的路上/一場盛大的撒嬌,把暖風披在身上//恍若今生的幸福,在致意來生/讓透徹的溫柔,思想/下一刻,命運的肯定和回答/忍住憂傷,愛只有飛升的形狀/隱藏向下墜落的重量/有疼痛在此時此刻,開始吟唱//手指上的一滴血,彌漫了夜晚/睡眠中,思考盛開的茫然/輕輕呼喚你,仿佛神秘來自天堂/今年不種松柏,讓一棵樹/陷入無邊無際,曾經深愛的一個人/隱藏在桃花的體內”。這首寫桃花的短詩,共三節(jié),第一節(jié),是寫桃花的意象,一團桃紅不僅是客觀的美色,還是一場盛大的撒嬌,尤如披在身上的暖風!第二節(jié),因此意象引發(fā)詩人的思緒,觸景生情,想到那透徹的溫柔和疼痛的愛。第三節(jié),由象生情,情深入心,那愛之痛如指尖的血,桃紅與血溶合為一,而深愛的人原是藏在這一團桃紅的花蕊之中。觸景生情由表及里,物象與心象對映,從而完成一次詩意的創(chuàng)造和心靈的升華。
這類由外至內,觸景生情,實現(xiàn)物我合一的寫法,在傳統(tǒng)詩學中是較為經典的創(chuàng)作方法,也是值得肯定而且仍然富有生命力的表現(xiàn)方法。在凌曉晨的筆下,不僅善于由表及內的層層遞進引導我們進入詩人的內心。他還善于由內至外的表達內心,在內心與外部世界的抵抗與對峙狀態(tài)中,彰顯精神世界的強大與尊嚴。詩作《誦讀時的光影》就是這樣的力作:“我坐在桌子上,旁邊一盞豆油燈/手中的報紙,文字如同巨風/誦讀時的光影映照在墻壁,整個房間/擠壓饑餓和貧窮,所有人/都被擠壓在黑暗中//我誦讀的聲音穿越黑暗/墻壁是的陰影在不斷變幻/燈光仿佛地獄之火,忽明忽暗/文字閃爍,祈禱文一樣/攜帶著每一個人的苦難,能超越嗎//一絲光亮,許多暗泣/隱藏飲食的凄慘,美麗的呼喚/只有懂得陽光,揭開屋宇/敞開世界的思維,不只是/報紙的傳言和片斷……”這是一個文人常常獨處的場景:孤燈,長夜,讀書人。然而詩人把他重詮釋:我們每個人都可能被巨大的黑暗包圍,在黑暗包圍中的自我在書卷的誦讀中與所有人的痛苦相遇,因此,每一次誦讀都是一次超越和突破,是在呼喚陽光和自由。是啊,這個世界充滿了黑暗,真正的詩人是那些在黑暗包圍中,給人光明與希望的燃燈者。
這樣的作品,就是火的精靈,就是詩人在黑暗中點燃的一盞盞燈。在《延續(xù)的火》這首詩里,詩人更加鮮明的表達了靈魂與生命之火之間隱秘而直接的聯(lián)系:“有人說:火在天上/那么靈魂呢?居住在什么地方/一個人的靈魂,誕生在那兒/什么時候?具有了起始的方向/穿越遠古,透視未來/是不是靈魂,應該獲得的夢想//成千上萬個靈魂,含義都是一樣/恒持一個方向,跨越生存和死亡/來到今天,守護和延續(xù)/一種燃燒的力量/不死的靈魂,不會懸浮萬米高空/他像野草一樣,扎根土壤//讓靈魂深藏在泥土之中,然后再次/回到我的身上,一步一個腳印/每個腳印,都有火的光芒/每個足跡,都閃爍著靈魂無限的榮光/泥土點燃之后,田野開始飛翔……”在這首詩中,火與靈魂發(fā)生了聯(lián)系,一個人的靈魂和成千上萬的靈魂發(fā)生了聯(lián)系,而所有自由的靈魂與大地和萬物發(fā)生了聯(lián)系,這就是詩人想象力的飛翔與詩人靈魂的舞蹈。超越現(xiàn)實,然后又回到大地,提升萬物使之與詩人共舞!正如詩人《向日葵》中對梵高的敬禮,因為梵高也讓向日葵與自己一起在陽光中瘋狂的舞蹈!
真正的詩人在面對靈魂的時候,是高傲的,又是謙卑的。面對靈魂的過程,是自覺,也是自省。中國新詩的覺醒始于《鳳凰涅槃》,自由的歌唱正是如鳳凰起舞,高唱著投身于火,又在火中重生。凌曉晨的《火眼睛》的高潮聲部,就是他的《再一次投入熔爐》,這是一首十分明亮而高亢的詩篇,是一個詩人期望凈化內心和升華內心的詠嘆:“在此刻,你就是全部的陽光和星辰/在此刻,我是投入你爐內的礦石/讓火成為自身,讓火圍繞我的周圍/熔化我,消滅我/在你勇敢而堅定的內心//剝離自我的方式,包括摧毀/或者徹底消熔之后,經過輪回/死亡之路通向重生的階梯/火爐不是煉獄,火爐是愛的神話/距離永遠的中心,很近//在你的熔爐中,我知道翻身/是把內心的恐懼,冶煉為柔軟的鋼水/我知道熔化的溫度,之間的差距/是一個人由內心走向內心/你包容我的一切,取締雜質的旋轉/照亮漆黑的夜晚//你我沒有界限,熔爐的中心/充滿熱烈滾燙的愛戀/你說:命運隨時都可以改變/拒絕或者承擔,包括舍棄的欲念/都把時間的沸點,在此刻點燃”。投身于火,在火中重生。這是自古至今,在神話和詩歌中永恒的主題,然而在今天,越來越世俗和物欲的人們,幾乎忘記了關照一下自己的靈魂。因此,凌曉晨的這部詩集,從火的新生到靈魂的新生,貫穿整個詩集,新生——發(fā)現(xiàn)——抗爭——共舞——涅槃——重生,這就是《火眼睛》非常值得關注和肯定的精神向度!盡管這部作品并非完美無暇,作品水平也參差不齊,但是詩人凌曉晨所追求的精神高度和企望努力達到的詩歌境界,超過了當下不少走紅詩人的詩歌質地。當下某些走紅的詩人,展示個性和標新立異的詩歌贏得幾聲叫好,卻把自己的猥瑣與粗俗當作奇葩展露,從而直接侵蝕了人們崇尚的詩歌精神。感謝凌曉晨為我們奉獻了這樣有靈魂的詩篇,相信讀者也會從中得到啟迪,受到感染。希望他有更多的好作品問世,更精益求精,更品位高雅,更上一層樓!
是為序。
2018年元月2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