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之書

張曉雪

女詩人曉雪的詩具有相當高的辨識度：努力從碎片般散落的人生悲地拼接出事物的優雅之境，在措辭與語氣都為你不倦陳情、令你即將沉湎的那一刻峰回路轉，事物命名的無力或缺失之地因她而重新誕生。她的詩鋪張黎明微光時也涂抹底色，光明因此更醒目。她揭露或概括的力度常常在詩里悄然合圍，她善用她獨特而稀缺的精神能量，令詩的語言即將滑入庸常泥淖時，拍案而起成箴言、絕地反擊出異軍，從而堅實的探索出一個越來越重要的風格。

她的詩有一種超越女性慣常情緒、感性、直覺的特征，卻又具備敏銳捕捉事物特性、詩意植入經驗的綜合能力。這是對世界和事物更為豐富更為厚重的探索，對自身與他者關系更理性的辯識。我欣賞她的風格，感覺我們走在同一個路徑，是同性同道中人。再寫詩，就不那么孤獨了。

 

——林雪（著名詩人）

飛 翔

 

飛翔。被逼迫被誘惑的飛翔。

避開了萬物的致意和敵意，

越過了人間的賞賜。

 

飛翔。掠過街道、積雪的屋頂。

與一次羞慚、一匹白馬的安靜

擦肩而過。

 

長頸勃動時，飛行專注于

讓心放下心事，讓云層靜止

落日迷蒙。

 

這樣的冬季，欲停止奔波的天使

不知籌謀，不問道路。

 

一瞬間連成一排,掛在天上。

一瞬間又把大片虛空拋在

身后。

 

 

棲  息

 

蘆葦搖晃。河灘上的咕嘎聲

多么繚亂。天鵝合群，

一雙翅膀拍打另一雙，

 

接近于白蓮，前赴后繼地

盛開。接近于銀色的速度，

不可收拾的

窒息。

 

天鵝漫步，倒影委婉。

一副好脾氣順著風的意思，

 

在一頁廢紙上畫下了幾處傷感、

足夠的自尊和被月光平息了的

小事情。

 

陽光往復時，單純的白熄滅

多么困難。天鵝一躍，兩躍，

或干脆一頭扎進水里。

 

 

那一再濺起的浪花，即興

速記了一首贊美詩------

寬恕了幾段不能忘記的

仇恨。

 

 

戀  情

 

天鵝。

脖頸纏繞的兩只，是為了

允許愛擰出低微的敘事

和整段的愛情。

 

迎風飛過的兩只，

是自然愛上的。不分貧賤的

還是富貴的。

 

是觸碰到情人羽翼下的體溫

掩面而泣的。

 

當一個又一個絕塵之愛

碎紙一樣紛紛揚揚，

天鵝起舞，流水變暗。

 

一切不安的日子

不可能搖動它們的心。

 

一對，兩對，三對……

它們遵循相愛的牢固，而不是

從未有過的契約。

 

 

鐘  情

 

意猶未盡的回響，

是兩只天鵝共同設下的密碼。

 

它們嘴對嘴示愛，

意外啄下了對方的翎羽。

像是為了更好地保存相愛時

 

那喪失了邊界的行動，

那為數不多的表白。

 

一場戀情，毀滅般地涌來。

又拯救般地留住。

 

那忠誠對忠誠的態度是：

至死只嘆一個好。

 

是一份清白立起來,抱緊了

另一份清白，咕咕咕咕地問一聲：

冷不冷？

 

 

黑天鵝

 

它與生俱來的底色

當然不是黑暗誕下的。

它是曠野里的銹跡，

 

一點沉默，變黑的謎團。

一點神性,埋藏于群鳥絲鷺

和蘆葦的搖曳中。

 

它把防備展開又抱成一團。

那一刻，務必高冷貴重

披著烏亮的反光。

 

務必看清凸凹不平

吉兇成敗的河灘，

敢于立在銀色的波浪里

做白日夢。

 

它當然不是白天鵝的一面鏡子，

默默對視卻一片模糊。

 

它絆倒過幾只躲避的天鵝。

因渴望蛻變而使高瘦的身體

顏色加重。在它看來

 

所有的光芒都是微閉的樣子。

群居中，它認命般地領受了

自己_____ 一個旁觀者,

一枚流浪的黑影。

 

作者簡介

      張曉雪，筆名曉雪，詩人，職業編輯，九十年代畢業于鄭州大學新聞系。中國作協會員。著有詩集《醒來》《落羽》《畫布上的玉米地》，評論集《編輯與發現》。曾在《詩刊》《星星》《江南詩》《上海詩人》《詩選刊》等海內外文學雜志發表詩歌文學評論數百首（篇）。供職《莽原》雜志，現居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