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承認,在社會的種種實力中,文學屬于軟實力。比起政治、經濟、法律、軍事等硬實力來,文學不具有上述的硬性功能。但是軟實力只要成為一種實力,也注定有潛在的硬度。如果軟得像兒童玩具之一的五彩橡皮泥,或像河流中時而泛起的泥漿,以及像天空中雖然絢麗但不能形成雨雪的云霞,也就不能被稱為實力。也就是說,文學只要真正成為社會的一種軟實力,總應該有一點內在的硬度,包括思想硬度、認識硬度、情感硬度、文化硬度以及道德硬度等等。
當然,文學硬度不是指思想理念或語言表述的硬邦邦、干巴巴、假哄哄,必須輔之以生動優美的文采才成。換句話說就是:文學不是社會的點綴品、裝飾品、陳設品,不能只成為文人的俱樂部、娛樂廳以及才藝的表演場或叫賣場,總是要對社會或人生有一點真實的觸動才成。
某些文學的軟性,必須承認是有益的,甚而是必需的。因為那樣的“軟”是思想的活躍化、情感的生動化、事物的豐富化、語言的多彩化,比起其他文化門類(如科學、哲學)更具有特殊的美感。有的文學是純粹的軟文學,我們也應當尊重。如愛情詩、閑情詩以及抒情散文、言情小說等等,因為寫得好而成為名作的也不少,都值得去讀。但那樣的軟文學,都會具有一定的硬度,硬就硬在對真善美的彰揚,雖然不直接抗擊假惡丑卻能反照出假惡丑的低賤。
而有的文學則是名副其實的硬文學,我們就更應當尊重,因為它更近于社會的實際需要或直接需要。
這樣的硬文學,既包括直刺時弊的雜文、隨筆、時評,也包括具有很大抑惡揚善力度的小說、散文、詩歌。
以詩歌為例,今天為什么越來越疲軟?為什么讀者也越來越少?原因之一就是硬度越來越低。雖然當年詩歌是政治詩的一統天下,左氣十足,我們絕不能為其招魂,但今天的詩歌以遠離政治為時尚,也是文學的退化。腐敗現象那樣多,那樣讓國民憎惡,而以反腐為主調的詩卻少得可憐,這樣的“軟”就不只是文學之憂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今天我們太需要“硬詩”了!而“硬詩”之中,就包括政治詩。當然,政治詩必須首先是詩,是文學,而不是口號,更不是情緒化十足、不具有理性含量的喊叫。
無論哪種形式的文學,所說的“硬度”雖然所指的方面很多,但其一便是對社會的批評功能。從古今文學史的角度來看,任何的高品位作品,都具有對社會不良現象的批評因素。毫無批評因素或批評因素極低的作品,最終很難立足,更難長命。當年極“左”年代的文學,只有對“階級斗爭”種種“勝利”的頌歌,并伴之以對種種假想式“階級敵人”的斥罵(也稱“大批判”),使真正嚴肅的、負責的批評近于絕跡,最后不僅使中國社會陷入“浩劫”境地,也使文學本身走向荒蕪。
今天,我們的某些文學(尤其是詩)對人生真諦的深入探求是對的,但將“人生”狹義化為“自我生態”,甚而超深挖掘,最后變成了自我撫摸、自我詠嘆,失去了對社會大視野的關注,尤其是批評的數量日少和質量下滑,這樣的“軟文學”其實是無為文學。
社會需要硬文學,我這樣說絕不是否定任何軟文學的價值,只是想強調一下硬文學的特殊重要性。任何的文學,都有三種性質:一,有益的;二,無害的;三,有害的。對僅僅無害的軟文學我們必須允許,也應當尊重,但不能將其推為帥旗,更應當將很大的興趣和氣力,用之于對有益的硬文學的保護和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