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歲末,有幸讀到冰虹新出的詩集《夏水九疊》,雖然她早已著作等身,但這部作品還是點燃了我:是真切地適合她的。不用說“夏水九疊”這四個字中的靈秀、古樸,單單是一塵不染、干凈透徹的淡灰色封面就會讓人安靜下來,叩問自身:有多久沒讀詩了?亦或還有勇氣詩意地棲居嗎?在這一點上,冰虹是使人生嫉的,無論何時,你讀到她的作品,都會立刻進入她的世界,像施了魔法一樣,接受她傳達的至高奧妙,不但她自己深陷其中,也讓你無法自拔。看來,詩于她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看,詩歌女神對我們有多無情,對她又有多眷顧。
冰虹的詩歌讀起來是有些“時尚”的,不是說她用了新穎的詞匯,而是那種情感的抒發、意象的表達都是現代的,甚至有些是西方的,但認真讀下去,你卻不得不承認她的傳統性。中國的詩歌傳統有兩大源頭,一是《詩經》,一是《楚辭》,前者的清新自然和后者的飄逸頓挫構成了詩歌朝圣的方向。跨越千年,縱觀當下的詩人,無論怎樣的流派紛呈,已經很少讓人想起古人和源頭。奇怪的是冰虹的詩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想到了《詩經》,想到了《楚辭》,想到了那些初民在茫茫鄉野耕種的身影和屈原衣帶飄飄,站在汨羅江邊時的惆悵和彳亍。這是很厲害的,現代的情感表達中有原始的豐采,水、月色、花朵等種種風物傾瀉、升騰,在一個叫做“虹園”的地方,為虹生、為虹死。盡管如此,我想冰虹還是有所傾向的,《詩經》固然美好,但缺少一味叫做“風骨”的藥,《楚辭》正好把它補上了,于是,冰虹便自然而然地做了屬于她自己的選擇。
在《迷情榴月》中,她寫到“屈原涉水而來∕他的微笑∕憂傷和蘭香∕觸手可及……”是的,屈原經常這樣“隨便”地就進入了她的世界,因為他們的情緒的節奏是合拍的。在另一首詩《五月·峭崖》中,問到“你可看清∕李商隱的錦瑟屈原的山鬼∕停留在海光中虹園的迷蒙?”她的詩里養著屈原的“山鬼”,這多么可怕,這個叫做“鬼”的東西要和人間勢不兩立,如同屈原一樣,絕不和齷齪的現實同生存。屈原是理想又現實的,現實是他要為自己的政治理想曲躬盡瘁,理想是他不能接受世間的骯臟和丑惡。而冰虹,不管其人其詩,在很多人看來都是屬于理想一類的,好像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且那個世界似乎和現實關系不大,但事實是,她比誰都要現實,越是接地氣,接的越徹底,越覺得冰冷,越需要強大的理想之國與之抗衡,按照這個邏輯,我們便可理解,她的一聲聲“吶喊”:在《請相信》中,她問到“世俗可厭的陳舊庸常與虹何干?”她相信“那些飛沙擋不了清涼的花香∕像星光要閃爍∕像丹頂鶴∕一定長有飛翔的翅膀……”她是有對抗的,這種回歸于自然的聲音勝過千言萬語,她所相信的其實是本質,世俗庸常怎可與花香、星光和丹頂鶴相抗衡?在《雨夜》中她赤裸裸地表達了自己的心聲“如果∕我能把自己矯正∕不只在虹園里被夢馱著穿行∕我一定不隨波逐流∕只追隨心的真走向光陰∕走向光陰的盡頭∕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她是要為“真”獻身的,她的詩歌就是對“真”的朝拜,而且比誰都要虔誠。現實總歸是強大的,一個“斗士”也有疲憊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她依然寫道“我累了∕分不出∕世界的臉譜是悲是喜∕閉上眼定下神沉下心∕默無聲息∕蟄伏∕任誰也別把我叫醒”。即便不能“吶喊”了,也不做現實的同謀,用沉默對抗。所以說,相比較而言,屈原更像是她的知音,和現實抵抗的方式都是詩意得不露痕跡。
如果說要給冰虹的這本詩集的內容做一個總結,我想——“獻給季節的詩”應該是合適的。這本詩集主要是圍繞著季節而進行的,并且主要集中于“春”和“夏”兩季,單是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寫春的有《春音》《春天·傳說》《虹·新春》《春殤》《冷春》》《春降臨》等等,不一而足,寫夏的有《夏水九疊》《冰虹的夏》《六月魅虹》《夏泉》等等。和她的詩歌精神和理想相匹配,我想她主要選擇這兩個季節的原因是和前者一脈相承的,就是用美好對抗丑惡,用繁盛對抗腐朽。
季節,說起來并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但是在冰虹的眼里,卻是常讀常新的,這是非常難做到的,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去表達或者刻畫新鮮的事物,但是對不斷重復且悄無聲息的事物很少注意到,更不要說經年累月地保持新鮮感了。冰虹卻做到了,我覺得這是她作為詩人身份的一個最好的證明。所謂詩人,除了有詩意的情感外,更要有詩意的視野,而對時間的關注,有接近本質的意味,更何況,她還寫出了層次。
在《春天·傳說》里面,是“你和我∕在春天的時刻∕坐在溫暖的鮮花盛開的山坡”,是暖融融的愛意,是你唱給我的頌歌,是迷人的,是柔軟的,而到了《冷春》中,則是“越來越蒼白的愛”,“送花人瑣碎委頓的眼神”和“有毒的商品玫瑰”,甚至連風都是冷春的。同是一片春光,同是兩個人,愛情的繁衰和時間那么貼切地一致,詩人用一種和生命節奏同步的聲音來解讀著愛恨。在冰虹的世界里,虹園里只有一個季節,那就是春天,在春天里誕生著情感和情緒,在春天里她看到海水、火焰和花朵,在春天里,她做著一個和現實渾然一體的夢。
在《虹問》中,詩人借“我”反問到“如果我的夢和生活分割,我愛的是什么?”這個問題無需回答,在詩人這里:凡是構成語詞和意象的,都是活生生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