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著名學者、同濟大學教授朱大可應省文學院和省圖書館之邀來榕講學,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獨特的解讀和反思。朱大可教授指出,傳承傳統文化,最基本的立場就是尊重并心存敬畏。
中國面臨文化傳承危機
魯迅先生曾說:“惟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惟有他發揚起來,中國才有真進步。”這里所說的“民魂”,主要是指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朱教授指出,當下中國正面臨文化傳承危機。
“就以蘊含古老智慧的中醫為例,民間中醫療法有數十種,每種療法都經過漫長的歷史積淀和幾十代人的實踐、改良,都是不可復制的醫藥文化瑰寶。然而,現在中醫藥及其自然療法卻受到嚴重威脅。”朱教授認為,中醫的困境在于它賴以生存的基礎受到破壞。中醫教育方式西醫化,大課堂教學令老師不便傳授脈診技能,以致部分青年中醫師號脈的基本功不扎實,依賴西醫化驗結果進行診斷。此外,中藥的成分和過去不同了,藥材本身的天然性對中醫的療效有極大作用,現在的中藥材基本都是規模化生產出來的。
說起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民俗,朱教授指出,不少民俗被濫用,顯得滑稽可笑。比如,大年初五迎財神誤用爆竹,爆竹所含的芒硝本來是用來驅鬼的,結果卻嚇走了神尊。很多旅游景點濫放船燈和孔明燈祈求愛情,可這兩種器物都是在鬼節用來送走親人亡靈的。這種因無知而形成的“新習俗”,只能為人們的日常生活帶來新的困惑。
此外,中國傳統民樂淪為文藝表演的空洞符號,節日禮慶的張冠李戴屢見不鮮。向世界推銷中國文化的“孔子學院”,由于缺乏人類共同價值和新穎獨特的民族樣態,而僅僅以漢語學習作為基本內容,結果形成嚴重的發展瓶頸。
警惕對傳統文化的不良傳承
“傳統文化的墨家、道家、儒家,都有很多值得當代人吸取的精華。”朱教授認為,墨家的兼愛、非攻、天志與明鬼、節葬與節用、非命等思想,道家的重建與自然的關系思想,包括重建與大自然(宇宙)的關系、重建與小自然(家園)的關系、重建與內部自然(身體)的關系等,儒家所倡導的仁、義、禮、智、信等,都是文化遺產的精華,值得學習和傳承。
“優秀的傳統文化是祖先留給我們的財富,每個人都有義務把它傳承下去。而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需要做的就是把深奧的道理用淺顯的語言表達出來并傳遞出去。”朱教授同時也指出,在文化拯救過程中產生不少誤區。其中比較嚴重的是篡義闡釋,也就是篡改原典的初始語義。比如,《論語》 中“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句話是儒學走向現代化的價值瓶頸,今天很多人要繼承儒家傳統,卻從這句話里發現儒家傳統存在愚昧落后的東西。為了完成儒學現代化,必須對這句話開刀,加以全新闡釋。于是就有人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解釋成“婦女與兒童難養也”,由此表明孔夫子對婦女和兒童的尊重,因為“小人”可以解釋成兒童,“難養”
的意思,就是要尊重他們,好好地伺候他們。但“小人”在孔子的語典里是有特定含義的,它有時是指賤人、猥瑣之人,但更多是跟“君子”相對,指稱那些道德卑鄙的人。怎么能把“小人”隨意解釋成“兒童”呢?如此解釋經典,不能幫助我們了解傳統,也不利于文化傳承。
著力構建多元的文化選擇
“在大力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必須要看到它所存在的弊端。如果連糟粕都要繼承的話,那么中國文化就會出現嚴重的偏差,而衡量的標準不是別的,就是人類共同價值。”朱教授舉例說,“三從四德”的問題在于,它違反人類共同價值中的自由平等原則;存天理、滅人欲的問題是,它違反基礎人性;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問題在于,它不符合科學理性;人治、禮治、德治的問題是,它違反現代法治精神,如此等等。這些違反人類共同價值的歷史傳統,不符合現代社會需要,需要清除。
“傳統文化不是救國的萬金油,有其深刻的歷史局限性。”對比日本、新加坡等地對文化的繼承之后,朱教授認為,中國作為現代國家,首先應著力構建多元的文化選擇。在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應鼓勵各種思想在理性對話和論辯中贏得各自的粉絲。
“對文化在文明構造中的意義要有足夠的重視。”朱教授舉例指出,新加坡一直被認為是華人經濟發展的重要標桿。這些年來,它也一直堅稱自己是“儒家國家”,但其實新加坡過去一直排
斥華語,不允許華夏文化的存在,社會中上層人才都由英語學校提供。這種文化專制一直持續到上世紀90年代。李光耀突然發現,利用“儒家社會”這個概念,可以重新打造國家形象,由此加強與中國市場的親密接觸。此時新加坡才開始重建全民雙語教育體系,允許漢語進入英語教學體系。近年來,新加坡更是不遺余力在中國招募文化人才。這是中國文化改造商業文明的重要例證。
“中國文化之所以在世界上特立獨行,不是因為高度自閉,而是因為自古以來,我們就保持了‘改革開放’的態勢,百家爭鳴的先秦盛況,就是一個偉大的范例。”朱教授認為,中國當下的文化危機,需要靠新的“改革開放”才能完成,也就是實施對內繼承和對外吸納的“雙軌制”。兼收并蓄,博采民族和人類文化精髓,是唯一正確的文化戰略。
學者簡介
朱大可,祖籍福建武平,1983年畢業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澳大利亞悉尼科技大學博士,同濟大學文化批評研究所教授、博導。
朱大可被認為是中國最優秀的批評家之一,在當代文化研究領域具有廣泛影響,著有《燃燒的迷津》《聒噪的時代》《話語的閃電》《守望者的文化月歷》《記憶的紅皮書》等。
2013年,朱大可推出逾百萬字、五卷本《朱大可守望書系》,其特立獨行的思想鋒芒、“朱式話語體系”以及對巴蜀上古神話的研讀在學界引起廣泛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