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天，天寒地凍人稍有不慎就極易感冒患病。每年的嚴冬，對于耄耋之年的患病老人更是生命中的一道大坎。11月初，《作家報》發來了邀請函，邀約我參加在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舉辦的書畫活動及文學采風。考慮到家母年事已高，近期身體狀況有所欠佳。我毅然辭掉了這個難得的國外文友大聚會的機會。12月7日（周六）臨近中午，我掛通了居住在故鄉一一吉林省延吉市妹妹的微信。視頻中見得生活在妹妹家的老母親安詳和善，行動自如，精神矍鑠。欣慰之中我與愛妻都向家母表達了祝福。老人家在視頻中向我們講述：在女兒家里，這半年她吃得好，睡得好。身體胖了還多長出好幾斤肉呢。自己還說要多活幾年享享清福呢。我與妻齊聲吩咐家母：住在女兒家，就要聽從女兒和女婿的話，日常生活中不要多管閑事，更不要耍性子，要吃好喝好睡覺好，這樣才會健康長壽……可誰知，天有不測之風云。第二天上午，我首先是接到千里之外，也生活在故鄉的次兄打來的家母生病己住進醫院不好消息的電話。隨后，我又給在醫院守護母親的三兄打去電話，從正在醫院護理的次兄電話中得知家母病得極其嚴重的消息之后，我馬不停蹄到車站，立刻買了當天大連開往延吉的火車票。第二天上午，我乘車趕至延吉之后，就立馬打的士直奔至延邊地區醫院。在醫院急救中心看到病床躺著渾身插滿各種管子的老母親時，任憑我怎么呼叫，老母親眼睛緊閉，身子一動也不動，只有呼吸起伏不定的發出的微弱聲音了。在場的妹妹告訴我：早晨她在廚房做飯時，聽見了家母緊促的呼吸聲之后，便奔至床頭，只見家母己昏迷不醒了。呼叫救護車拉至醫院，經醫療器械和大夫們的診斷：家母是突發腦溢血，造成大面積腦梗死亡且腦干有多處的出血點……
在延邊地區醫院重病搶救室和監護病房里，我陪伴母親整整五天五夜。13日凌晨，母親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氣且還嘴吐白沫與血水，我慌忙喊來了值班大夫，醫務人員全力搶救，可回天乏術。家母病危醫治無效，于當日清晨6點48分與世長辭，享年87歲尾。我也是家人中唯一見到母親離開這個世界的見證人。
母愛是十月懷胎的疲憊與幸福；是人生之初學會的誠實與善良；是長大成人后對母親的不盡牽掛和無限的思念……
在小學課本中，我讀過俄國偉大文學家高爾基撰寫的《母親》。后來又閱讀魯迅雜文集中《我的母親》。再后來我還有幸拜讀到敬愛周恩來總理，他在其生母誕辰日時書寫《我的生母萬冬兒》的追憶文章……許許多多偉人筆下的母親迥然不同，相同的是各自的母親都是溫暖和慈祥的化身。我的母親的一生實屬不易呀，家母曾多次講起過她自己的生平：
我的母親出生在長白山腳下一個距安圖縣城二十多公里處的偏僻小山村，9歲的她就痛失父親，她那位被生活重擔壓倒了的母親，患上了精神疾病之后便離家出走了。拋下了母親與小她6歲的弟弟。在身邊的叔叔家人的照料下，小小的姐弟倆相依為命，苦海里掙扎。媽的叔叔原本是個私塾先生，起初有愛心和責任感，對兩個失去親人的晚輩關愛有加。誰曾想，后來她的叔叔染上了吸大煙的惡習，好人變了壞，她叔整天無所事事，一門心思搗弄錢財去購置大煙土。我們高氏家族從我爺爺始起，就在安圖縣城開辦車馬店（客棧）。媽的叔叔一進縣城就喜歡住在我家的車馬店。常來常往之后，媽的叔叔便看好了我的父親，后來他便與我的爺爺達成了交易，將十六歲的侄女賣給我們高家，許配給我的父親了。
結束鄉下苦難且寄人籬下的生活，給城里人當媳婦之后。我的母親可謂是賢妻良母。過到高氏家族門之后，每間隔兩年生產一子，一口氣生下了我們四兄弟。后來又生育了小女兒。除此之外，母親還撫養起了胞弟。我的舅舅隨姐出嫁來到高家，讀罷小學又上中學。舅舅打小懂事聽話，學業有成，又精通朝鮮語，天資聰穎。中學畢業后就直接選派當上了鄉團委書記，縣團委副書記，后來又被延邊州委書記朱德海相中，擔任了他的秘書，再后來，30幾歲舅舅便官升至縣團級單位的龍井果樹農場黨委書記。
為了養育我們兄妹五人，母親含辛茹苦，日夜操勞。母親是一位堅毅不拔，進取心極強的女性。為了學習文化，掌握到科學知識，她懷抱吃奶的孩兒，毅然走進了掃盲的課堂。母親過去斗大的字不識，經過掃盲學習，后來她都能夠讀書看報。寫出簡單的文稿來。掃盲文化學習的成功，增添了母親走向社會的勇氣和信念。起初她是在街道上班，當上了街道居委會的干部。后期當小妹斷奶之后，媽媽毅然決然地去飯店上班了。起初干的是攤煎餅，炸油條之類的苦累差使。那時媽媽每天早三，四點鐘就起身上班，數九隆冬腳踏冰雪，手里還拎著根“ 打狗棍 "，這對一個弱小的女人來講，那得是需要多么大的力量和勇氣呀，就是為了多掙點錢，更好的養活我們五個嗷嗷待哺的兒女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母親在飯店從攤煎餅，炸油條，炸麻花，當服務員，幫廚工做起，從業了二十多年的飯店工作，臨退休之前竟成為榮獲國家二級廚師的職業技師。
我的母親很陽光，溫暖如春。熱情似火。她喜于助人，樂于施舍。親朋好友，四方鄰居誰家有難處，只要媽媽知道她必伸手相助。我的大伯老倆口與我家同居一棟房，大伯哥家日常用的物品，灶臺上燒柴等等，只要我家有的我媽就不會讓大伯哥老倆口缺少的；我的大姑家人口多，掙錢少。家里只要做好吃的，媽總會讓我們去她家接她大姑姐來我家享用；六十年代初困難時期，對門的陳家人口多，家里糧食不夠吃，陳大娘總會拿一只水瓢來我家借米，每一次媽媽都給她裝滿滿的，臨行時還告誡今后也不必還糧了；隔壁安嬸家丈夫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家不是打就是罵，媽只要聽到她準會過去勸架；爸的好友常叔家孩子多，媽總是送東送西，接濟他家的；鄰居李嬸有腰疼病，媽總是到她家幫助拔罐子進行理療。李嬸的頭胎孩子不幸夭折，當再生出兒子之后，她非認我媽為她兒子的干娘。媽爽快應充了。從此之后，逢年過節她都要邀她這個干兒子來家歡宴。過年發紅包有我們的，就必有她這個干兒子的份；有一幅畫面至今己鐫刻在我的腦海里，永不磨滅了。記得我三，四歲剛會走路和記事時候，有一年的冬天，媽領我去上街回家途中，見到一位朝鮮族老奶奶在公用自來水接水臺處打水，不小心這位朝鮮族老奶奶在冰面上滑倒了。媽趕緊上前攙扶起老人家走下井臺后。媽又為老人家重上井臺接滿水后，她將水罐放至頭上幫助將水頂送至這位老人家里……我的媽媽，她這一輩子所做的好事，如同天上的星星數也數不清！
媽媽十足的樂天派，她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 屈指細算一下，我從故里舉家遷移至大連工作和生活至今30余年了。過去忙于工作和事業，回家機會較少些。可每次回來，老媽還都親手動手給我包餃子吃呢。直至八十多歲還每天操勞著一日三餐。三年前，老母不慎腿骨折了，從此媽的身體就開始走了下坡路。2017年的年底，當我再回故里探視老母親時，得知她眼晴患上嚴重的白內障眼疾，兩只眼晴需進行白內障剝離手術。經家人商議之后，我們立將母親送至醫院進行術前的各項準備工作。我主動請纓陪護老母親。老娘的雙眼都患上的嚴重白內障，厚厚的眼障模己結結實實地擋住了母親的視力。術前老母看人時必得貼臉她才能辯認清楚。至今我還清晰記得那一次為醫治母親的雙眼，我在病房護理六個晝夜的一些細節呢。
第一天傍晚時分，我將前來探視的親朋好友一一勸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我與穿上病號服的老母親了。難得和老娘單獨交流的機會。伺服母親吃過晚飯后，我偎依母親身邊與她閑嘮起來。老娘緊緊拉著我的手后，她便從大兒子說到小女兒。五個子女的家情一一向我細細敘說。誰家的大事小情，老人家都記的清清楚楚，牽掛在她的心上。那晚上老娘入睡之前，我打來一盆溫水放在床前，替她解脫下棉襪，輕輕將老娘的雙腳放入溫水盆中，為母親洗浴她的雙腳。老娘一只手撫摸我的頭發，一邊又說出了幾句差點讓我掉下眼淚的話：四兒子呀，你給媽洗腳臟不臟？
媽，不臟！你看這盆里的水還很清亮呢。
那再過幾年我更老了，若有那么一天，媽要躺在床起不來了的話，你能不能給媽端屎端尿，揩屁股呢？
我應道：媽呀，別人不能，我能！因為我是從你肚子里爬出來的呀，我的命都是您給予的呢！
聽罷我這句答語，老人家笑了，頓時夸獎我了一句：你真是媽的好老兒子呀！
午夜時分，我被細微的推門聲所驚醒，抬起頭望見是老娘她從衛生間里拄著拐杖緩慢地走了出來。我趕忙起身迎上并攙扶起老娘，低聲問道：媽呀，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媽答曰：你年紀輕覺挺大的，我自己慢點能下得床，不然你醒起身再睡就會半天睡不著覺的呀。母親年紀大，身體老了。兩只眼晴的白內障較為嚴重。對她的治療，主治醫生也非常慎重和細心。在醫院里，老娘被觀察診斷整整進行了三個整天。到了第四天才接收到手術的通知。臨做手術前的晚上，我又打來一盆溫水，端至母親病床前為老人家洗雙腳時。母親輕輕地撫摸我的頭，她又向我道出如下幾段話：四兒子呀，明天就要給我眼睛做手術了，如果在手術臺上將媽割死了，你們大家都不要哭啼，媽這些年活得己經夠本了。七幾年媽剛退休時，每月退休費才領到四十幾元，現在每月退休金是二千八百多元了。這個社會好，全托著共產黨的福呢！媽再說給你一個事兒吧，待我有那一天的話，就將我骨灰盒拿回安圖縣老家去，將我埋葬在你爸腳底下就行了呀…… 我給老娘一邊洗腳，一邊俯下身趴在母親耳畔大聲地對她說道：老娘呀，你是有福之人，現在你的腦袋一點不糊涂，天天有說有笑多好呀。小腦萎縮和大腦癡呆以后也肯定都同您貼不上邊的。快樂之人就是長壽之人，您這么樣的樂呵，那準能活過一百歲！聽罷我的話，老娘開心地笑出了聲。這時她又將我拉近她的懷襟前，并極認真地對我說：四兒子呀，我今天再告訴你個秘密的事情吧。
我低頭輕言問起老母：啥秘密的事情呀？
老媽向我道出了隱藏在她心中多年的秘密話：你們哥四個都是差兩歲，我生你大哥的時候，你大哥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俊模樣，可將你爸爸樂顛了，他整天抱著你大哥看來看去的，喜愛不得了。等我生出你二哥時，他白白凈凈地不哭也不鬧，你爸也特別地喜歡著他呢。待等生出你三哥時，你三哥吃不飽奶時，總是又哭又鬧的。你爸就特別反感了，他也不怎么抱抱你三哥的。等你出生時，你整個人形又廋又小，你爸看過你一眼之后，便扭頭就走，從沒有抱起過你一回的呀。你剛剛滿月的時，有一天的下午，你爸領來在咱家車馬店里常住店的一位山東小腳女人，便將你指送給了她。第二天，是我找到了那個山東小腳女人，將你硬是要了回來。可又沒過幾天，你爸又將你送給在郵局工作，無子女的人家了。過了幾天之后我太想你了，后來是你二大伯領著我找上那家門，硬是又將你要回來了。又過了幾年，待生出你小妹時，她白白胖胖的俊模樣將你爸樂得每天都合不攏嘴。記得生你小妹的當天，你爸托鄉下來的住客，給我買了一只老母雞燉吃了呢。你小妹也長臉兒，她小的時候長得白里通紅，大眼睛水靈靈的，小模樣可俊俏了呢。歡喜得你爸總帶你小妹在他身邊。有一年的春天，咱家庭院里的十幾棵海棠和梨樹花盛開的季節，你爸還請來照相館的攝影師，在咱家庭院的開花樹下，他與你小妹還拍照兩張合影照片。你們四個兒子，誰也沒象你小妹享受到那樣高的待遇呀。
聽罷娘親這一番的講敘，我雙手撫摸老母有些消瘦的雙頰，面對面地對她笑言：今天你告訴我這么一個事兒，你就不怕以后上了天堂若是真見到我爸，他會該怪罪你的呀？
這事兒我才不怕呢，幸虧我將你又兩次要了回來。四兒呀，你才能將我所有的事兒都寫進了書里。讓媽在敬老院也都風光得很。那些伺候媽的人看完你寫的書之后，都夸我是有福之人呢，這幾年來，你每次回來看望媽時，都是圍聚著媽問長問短的，每回都帶來好吃好喝的東西給媽，每次臨走時，又還塞給媽那么多的錢……
聽罷老媽的這一席滾燙話語，我的淚水忍不住地滴落衣襟……
那次老娘兩只眼睛的手術很順利，且也很是成功。術后當天的中午，老娘吃完愛女風云帶來的豐盛午餐，又美美地睡上了一大覺。覺醒之后她高興得就象孩子似的，非讓女兒鳳云用輪椅推著她，在醫院住院區的走廊來回溜達了兩個來小時。我是當天晚間二十時左右回至病房，先是為老人洗了雙腳之后，將老娘扶床仰躺下，并又為老娘雙眼間隔十五分鐘，點滴上了三種不同的眼藥水。安頓娘入睡時約摸在22時左右了，午夜時分我推醒老娘并準備攜扶她入廁。誰知老娘的兩腳一著地，她就喊起痛疼來了。原由是不久前兩腿跟部臏骨的骨折后。老娘只得依靠拄拐和輪椅行動了。當時我好不易將老母扶入進了衛生間，入廁完畢，我又將老人扶床躺下入睡。午夜過后不長一段時間，我被細微的翻床聲驚醒，我起身走近娘病床前，只部母親身子從朝東己轉向了頭朝西方向。我彎身低聲問娘：起床去上廁所吧？
老娘不語，可她卻向我連連搖起了頭。我伸手向娘身下方摸去，床鋪己是濕漉漉的。唉呀，娘這是尿床了。我趕緊將娘褲子往下脫，可她卻拉住褲腰，不讓我動手了。我貼近她耳朵邊上叫道：我是你兒子呀，那我就不開燈，給你換上褲子吧！ 好不易給娘換上了新褲子，又好不易地攙扶她老人家進入衛生間之后，我也不管她同意否，便將娘的褲子脫下后并扶她蹲下入廁。折騰了好大一會，又將老娘從衛生間里攙扶在床上躺下身來。清晨五點多鐘，我隱約見到娘又在床上翻身不斷，便連忙走近了床前，伸手一摸，重新鋪好的床又尿濕了一大片。我趕緊將尿濕的褲子又給娘脫了下來，并將毛毯墊入至娘的身下。由于己無褲可換了，我只好給小妹鳳云掛上了手機并訴說了緣故。妹妹聞訊很快趕了過來，我們兄妹倆齊動手給娘又換上了帶來的新襯褲。事畢，我同妹妹分析娘尿床的原因：就是當天下午，娘坐了二個小時輪椅在走廓上走來走去溜達時，兩條傷過的腿，在輪椅上長時間空懸著了，所以發腫起來了，兩腿便就不好使喚了，腳一著地就會痛疼起來。老娘睡在床上翻身雙腳也會疼痛的，她起夜入廁時又心疼怕驚醒我。所以才導致一宿兩次尿床。
經過一周多一點時間的治療，奇跡出現了。原來得貼近臉處，她才能看清來人的面孔。現在五米以內，娘就能認辨出人來了。娘親還告訴我，過去頭總嗡嗡作響，雙眼做完手術后，她的頭也不叫喚也不痛疼了。當天就康復出了院。
母愛如同涓涓細流的春雨，時時刻刻滋潤著我們的心田。母愛猶是溫暖似火的陽光，每天每日照耀在我們的身上。這一次，我的母親駕鶴西行，永遠地告別了我們，告別了這個讓她割舍不下的大千世界了。老娘走得安靜，五天五夜搶救醫療中，老人家無任何痛苦的表狀。老媽走得慈詳，料理善后的數日，每天都是艷陽高照，風和日麗。母親下葬三天圓墳時，天降大雪，紛飛的晶瑩的雪花仿佛給娘新墳頭蓋上溫暖的被子。給為老娘送行和善后幫助的人們都留下了無盡的衷思和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