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同年同月出生的女兒和女婿要結婚了,他們把婚禮的日子定在國慶節。
那一天,金風送爽,藍天祥光。應邀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滿滿地坐了15張桌子,整個過程是委托一家婚慶公司操持,業務嫻熟的他們,安排的堪稱無可挑剔。來賓們恭賀祝福,喜笑顏開,場面好不熱鬧。輪到我代表兩家人講話了,動情處竟然哽咽難言。大喜的日子里,為什么會流淚?事后諸友總記著那天那事,并且有多種猜測,直到現在還時有朋友善意地念叨那天的情景。
那一天,我真的是一下子想了很多,想到了28年前我和妻子的婚禮,想到了女兒剛出生時的家庭窘況。那眼淚便蘊含了這諸多感慨。
想想那時候,看看這時候,兩廂比較,怎能不心生感慨呢?
那時候,"文革”尚未結束。我是利用從部隊回京休探親假時完婚的。那時候,沒有儀式,不講排場,更不時興迎娶的車隊和伴娘伴朗。我們則更是簡單,由于兩家距離不遠,連人們慣用的自行車馱衣物、載新娘也省略了。婚房是二哥用石灰把舊房簡單地粉刷了一下,岳父母簡單地準備了幾件家俱,做了兩床新被新褥,至于什么結婚禮服,連想都沒想過。
記得搬運家俱被褥那天,由于兩家同住一個家屬大院,不用車,沒請人,是侄男侄女們幫忙,肩扛手提,很快就把新房布置好了。婚禮那天,只備了兩桌飯〈男女各一桌〉,岳父大人請來的是男賓,妻子請來的是同事好友。沒貼喜字,沒嗚響鞭,可聞訊的街坊們還是紛紛前來賀喜。那時候不興紅包,又不好空手,大院里的一個合作社也著實“火”了一把:據說,那天合作社里的暖水瓶、洗臉盆、毛巾、枕巾、水杯,還有筆記本什么的,幾乎被買光了。那些送來的“喜禮”呢,我們一直使用了四十年,直到去年,最后的一條枕巾才被棄用。
而女兒女婿的婚禮呢,堪為“豪華”:車隊接送,響鞭迎新;伴郎伴娘左右侍奉,頗有點電視劇里的場面,惹得過了一輩子節儉日子的二哥二嫂直嘀咕:這要花多少錢呀?可女兒并沒這樣考慮問題,因為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整個社會都在變化進步之中,不必再為衣食所憂的她們這一代,所追求的除了豐衣足食之外,還有對豐富精神生活的期待。而結婚,對于年輕人來說,則是此生輝煌的一個契機,怎么能輕易錯過呢,稍稍奢侈一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現在,既然有了這個條件,作為父母的我們,也就慷慨地贊同了他們的安排。于是就有了女兒女婿的那次難忘的婚禮。事后,妻子曾遺憾地說,我們真是生不逢時,怎么就沒趕上這好時候呢!
說起我和妻子的婚禮,還有件事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那時候商品緊缺,幾乎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要持證或憑票才能買到。為我們的婚宴能夠豐盛些,自己家供應的那點肉票根本不夠用,岳母就向街坊借了幾斤。借東西是要還的呀,為及時還給人家肉票,愛吃肉的岳父大人一個多月都沒怎么舍得吃肉。實在饞得不成了,只好托人跑到農村去,悄悄買回一只兔子,讓岳母燉了吃。
這窘迫的日子并沒隨著我們的結婚遠去,直到“文革”結束了,女兒出生了,還如影隨形地纏繞著我們。記得女兒出生后,她媽媽奶水不足,按出生證供應的半鎊奶(僅一小瓶)根本不夠吃,餓得孩子直哭。當時實行給孩子喂高干粉(一種代乳制品,早已淘汰),因喂養這種嬰兒難以消化吸收的食品,造成了女兒的營養不良,她一個多月時,身上竟長出幾個膿皰……孩子身上疼,大人心里疼呀!說不能虧了孩子,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真的也只是想想而已。
記得我是女兒出生十幾天后才從部隊回來看望妻女的。那時我們還住在通州鎮,妻子說想吃點青菜,一天,我一大早就騎車走街串巷到處找賣菜點。結果,所有的菜點架子上都是空的,有的市民為能買上青菜,都把菜籃子或面盆放在售菜點門口,排成隊,等待送菜的人。那天很幸運,我正騎車走在尋找菜點的路上,見一騎三輪車正往菜點送菜的師傅在上一個斜坡,我立即下車,一手扶車把,一手幫師傅推車?;蛟S師傅被感動了吧,到菜點后,那師傅立即抓了一把豆角,揀了兩個茄子交給售貨員,說,這解放軍同志是幫我送菜來的,甭排隊了,先給他稱吧。當時我感動得簡直一踏糊涂,連聲說了不知多少個謝謝!而如今呢,有誰還會為買點青菜生憂犯愁舍臉求人到處跑呢!
看看這時候,想想那時候,每個身經親歷過的人心里都會有一本難忘的賬,都會有一桿公平的秤。那賬,記錄著不同歲月的差別;那閃爍的秤星,也在數讀著各自心緒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