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賈平凹去看最有味道的古都
【賈平凹最珍視的散文集】
近日,賈平凹的經典作品《老西安》修訂出版。這是作者最珍視的散文集,寫盡西安這座古都最迷人的風土人情,讀后忽然有前往西安一游的沖動。本書16年前曾首次出版,此次修訂,增加了賈平凹親自描繪的多幅插圖。
【巡禮“最西安”的風物】
老樊家的臘汁肉、老韓家的掛粉湯圓、老何家的“春發生”葫蘆頭泡饃……《老西安》里有“最西安”的吃食;關中書院的大儒、青龍寺的鐘聲、西安城北日夜奔涌的古銅汁一般的渭水……書中也有“最西安”的風景;秦腔里的兵馬俑、乾陵,馬嵬坡上斷魂的楊玉環培土生艷,李白夜郎流放時喝桂花“稠”酒,吳道子、劉禹錫在名剎古寺里留下墨跡……書中還有“最西安”的歷史。
【講述絲綢之路上的考察】
《老西安》中還收錄了《西路上》一文,是賈平凹絲綢之路的考察所記。在這條古絲路上,賈平凹和他的文友陶醉其中,探究歷史,考察文化,記錄生態民俗,感受大自然帶給他們的瑰麗與感動。
【再現老賈筆下的商州】
《老西安》還收入了賈平凹給故鄉商州所寫的系列文章,挖掘秦漢文化的源流,從地理、風情、習俗等入筆,為讀者描畫了商州文化的各個側面,令考察者長了許多知識,理清了許多疑難。
【精彩書摘】
遍地都是文物的西安
西安多文物,也便有了眾多的收藏家,其中的大家該算是閻甘園了。魯迅先生當年來西安,就到過閻家,據說閻甘園把所有的藏品都拿出來讓這位文豪看,竟擺得滿院沒了立腳的地方。等到我去閻家的時候,閻家已搬住在南院門保吉巷的一個小院子里。人世滄桑,小院的主人成了閻甘園的兒子閻秉初,一個七八十歲的精瘦老人了。老人給我講著遙遠的家史,講著收藏人的酸辣苦甜,講著文物鑒定和收藏保管的知識,我聽得入迷,盤腳坐在了椅上而鞋掉在地上組成了“×”形竟長久不知。
后來就注意到我坐的是明代的紅木椅子,端的是清代的茶碗吃茶,桌旁的一只貓食盤樣子特別,問:那是什么瓷的?老人說了一句:乾隆年間的耀州老瓷。
那一個上午,陽光燦爛,幾束光柱從金鏈鎖梅的格窗里透射進來,有活的東西在那里飛動,我欣賞了從樟木箱里取出的石濤、朱耷、鄭板橋和張大千的作品,一件一件的神品使我眩暈恍惚,竟將手舉起來哄趕齊白石畫上前來的一個飛蟲時才知道那原本是畫面上繪就的蜜蜂,惹得眾人哄笑。末了,老人說:“你是懂字畫的,又不做買賣,就以五千元半售半贈你那幅六尺整開的鄭燮書法吧,你我住得不遠,我實在想這作品了還能去你家看看嘛!”可我那時竟沒有接受他的好意,數年后再去拜訪他時,老人早于三月前作古,他的孫子不認得我,關門不開,院里的狗聲巨如豹。
世上的事往往是有牙的時候沒有鍋盔大餅,等有了鍋盔大餅了卻又沒了牙。待我對收藏有了興趣,日子也不至于一分錢要掰開兩半來使,但我卻沒能收藏到很好的東西,甚至有相當部分是假古董。有一次有人提供在東郊的一戶人家后院的廁所墻是用修大寨田挖出的墓磚砌的,發現磚上有浮雕圖案,連忙趕去,廁所墻卻是新磚砌的,老太太說前日來了一個人—見過有這么好的人嗎,拿新磚把那些舊磚換去了。又有一次,我買了十多個漢陶俑,正歡天喜地往書架上放,來了能識貨的朋友指出這是假的,我堅決否認,罵他生了嫉妒之心。朋友說:“我也曾買過幾個,和你這一模一樣,我老婆不小心撞壞了一個,發現里邊有一枚人民幣的。”我當場將一個敲開,果然里邊出現了一枚貳分錢的鎳幣。從此我改變了收藏觀,以為凡是經我看過的東西就算我已收藏了,我更多地去國家博物館參觀。陜西的歷史博物館是非常多的,我到周原博物館去看青銅器,到咸陽博物館去看秦磚秦陶,到碑林博物館去看石雕碑刻,到西安歷史博物館去看漢俑和唐壁畫,到西北大學博物館去看瓦當、封泥,到陜師大博物館去看古帖名畫。做一個西安人真是幸福啊,每一件藏品都在展示著一段曾經輝煌的歷史,都在敘說著一件驚天地泣神鬼的悲愴故事。
周秦漢唐一路下來的時空隧道里,一切都變得濕漉漉的,伸手可以觸摸的,你就會把放大掛于墻上的秦兵馬俑照片認作你自己,該去吟唱李白的詩了:“秦王騎虎游八極,舉劍向天天自碧。”
我得到過一張清末民初時期西安城區圖。那些小街巷道的名稱與現在一模一樣,再琢磨這些名稱如尚德路、教場門、四府街、騾馬市、端履門、大有巷、竹笆市、炭市街、后宰門、馬場子、雙仁府、北院門、含光路、朱雀路、馬道巷,非常有都城性,又有北方風味,可以推斷,這些名稱起源于漢唐,最晚也該是明朝。西安是善于保守的城市,它把上古的言辭頑強地保留在自己的日常用語里,許多土語方言書寫出來就是極雅的文言詞,用土話方言吟詠唐詩漢賦,音韻合轍,節奏有致。它把古老的習俗一直流傳下來,生了孩子要把雞蛋煮熟染紅分散給廣親眾友,死了人各處報喪之后門前的墻上仍要貼上“恕報不周”,仍然有人在剪窗花,有人在做面花,雨天穿了水泥屐在青石小巷呱噠呱噠地走。它將一座城墻由漢修到唐,由唐修到明,由明修到今。上世紀八十年代,城墻再次翻修,我從工地上搬了數塊完整的舊磚,一塊做了硯臺,一塊刻了浮雕,一塊什么也不做就欣賞它的渾厚樸拙,接著遂也萌生了為所有四合院門墩石的雕飾拓片和考察每一條小街巷名稱的計劃。但這計劃因各種原因而取消了,其中一個直接的原因是我去一家豪宅拓門墩拓片時被人家誤以為是賊,受了侮辱,后來又患肝病住了一年醫院。《廢都》一書中基本上寫到的都是西安真有其事的老街老巷。書出版后好事人多去那些街巷考證,甚至北京來了幾個搞民俗攝影的人,去那些街巷拍攝了一通,可惜資料他們全拿走了,而緊接著西安進行了大規模的城區改造,大部分的老街老巷已蕩然無存,留下來的只是它們的名字和遙遠。
在唐代西安話就是普通話呀
如果讓西安人說起西安,隨便從街上叫住一個人吧,都會眉飛色舞地排闊:西安嘛,西安在漢唐做國都的時候,北方是北夷呀,南方是南蠻吧。現在把四川盆地稱“天府之國”,其實“天府之國”最早說的是我們西安所在的關中平原。
西安是大地的圓點。西安是中國的中心。西安東有華岳,西是太白山,南靠秦嶺,北臨渭水,土地是中國最厚的黃土地,城墻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古城墻。長安長安,長治久安,從古至今,它被水淹過嗎?沒有。被地震毀壞過嗎?沒有。日本鬼子那么兇,他打到西安城邊就停止了!據說新中國成立時選國都地,差一點就又選中了西安呢。瞧瞧吧,哪一個外國總統到中國來不是去了北京上海就要來西安呢?到中國不來西安那等于是沒真正來過中國呀!這樣的顯派,外地人或許覺得發笑,但可以說,這種類似于敗落大戶人家的心態卻頑固地潛藏于西安人的意識里。
我曾經親身經歷過這樣一幕:有一次我在一家賓館見著幾個外國人,他們與一女服務生交談,聽不懂西安話,問怎么不說普通話呢?女服務生說:你知道大唐帝國嗎?在唐代西安話就是普通話呀!這時候一只蒼蠅正好飛落在外國一游客的帽子上,外國人驚叫這么好的賓館怎么有蒼蠅,女服務生一邊趕蒼蠅一邊說:你沒瞧這蒼蠅是雙眼皮嗎,它是從唐朝一直飛過來的!
名列《二十四史》的人物,西安有上千人
關中人有相當多的是守墓人的后代,我估計,現在的那個有軒轅墓的黃陵縣,恐怕就是守墓人繁衍后代最多的地方。
陜西埋了這么多皇帝,輔佐皇帝創業守成的名臣名將,也未必分屬江南、北國,倒是因建都關中,推動了陜西英才輩出,如教民稼穡的后稷、治理洪水的大禹、開辟絲綢之路的張騫、一代史圣司馬遷,僅以西安而言,名列《二十四史》的人物,截至清末,就有一千多人。
這一千多人中,帝王人數約占百分之五,絕大部分屬經邦濟世之臣,能征善戰之將,俠肝義膽之士,其余的則是農學家、天文學家、醫學家、史學家、訓詁學家、文學家、畫家、書法家、音樂歌舞藝術家,三教九流,門類齊全。西安城南的韋曲和杜曲,實際上是以韋、杜兩姓起名的,歷史上韋、杜兩大戶出的宰相就四十人,加上名列三公九卿的大員,數以百計,故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