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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澤:作家都是活雷鋒

核心提示:這個忠告送給所有想要投入寫作的人,那就是要小心自己變成藥渣。別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別在搞不清目的的情況下,別在沒做好要為寫作付出生命中最好的東西的時候,就干上這一行。所以,我從來不勸人家寫作,我總是說,你想好了沒有?如果沒想好最好別干。



李敬澤

我經常勸作家們說,沒人逼你當作家,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因為你愛它,因為你在文學創作中能夠感受到巨大的快樂,由此你也確認這件事是有意義的,而且這種意義不能完全用金錢來衡量,這就夠了。


互聯網時代,寫作的門檻低了,人人皆可成為“作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寫作甚至變成了一種可以工序化進行的手藝。大眾對寫作的尊崇漸漸被無感所取代,更有不少人認為,作家都像郭敬明們一樣,無非是娛樂世界里的一個角色而已,不必承擔什么,也不可能承擔什么。

不過,也仍然有人將寫作看得很“重”,并以一種非常高的標準來要求作家。最近,受人民文學出版社之邀,作家畢飛宇、導演婁燁、批評家李敬澤、編輯史航和學者張莉,這幾個仍然在純粹的文學中活著,并始終將文學奉為信仰的人,在北京聚談,用一種既輕松又嚴肅的方式侃文學、談寫作。他們的經驗與感悟重新提醒著人們:寫作是一個艱辛而又快樂的過程,也是一種崇高的精神體驗,并且,要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并非那樣輕而易舉。

如果把文學當做一個貼身的物件,人生也會更加輕快,活著不至于那么艱難……一個人能夠成為優秀的小說家必定其來有自,其根源就在于深厚的閱讀積累

時下,大眾最貼身的物件一定是手機,但在無限依賴手機的過程中,許多人似乎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或許更多。

“文學不同,如果你把文學當做一個貼身的物件,便會發現,越早依賴她、信賴她,人生也會隨之變得更加輕快,讓活著不至于那么艱難。 ”史航的這番話讓畢飛宇頗有同感。

畢飛宇對文學的熱愛是從閱讀開始的。說起他的閱讀史,要從學齡前算起。2013年,張莉與畢飛宇有過一次極其深入的長談,內容就是關于閱讀。畢飛宇是當代中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擁有大批讀者,多年前,他也曾是一個普通的讀者。因為閱讀,才有了后來的寫作。

“一個好吃的人終于做了廚子”,極其熱愛閱讀的畢飛宇也終于做了作家。張莉記得:“畢飛宇跟我談他讀的第一本書,談唐詩,談 《聊齋志異》、《紅樓夢》、《水滸傳》,也談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我發現,這個人簡直是博聞強記。他每講到一部小說時,都能完整復述某一段落是怎樣寫的,甚至能一字一句準確還原書中的場景。 ”

畢飛宇說自己的記憶是分區的,那些對寫作產生強烈刺激的部分,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張莉是文學研究者,同樣需要大量閱讀,但畢飛宇的閱讀經驗還是讓她感到驚訝。張莉坦言,那一次的深談讓她更明白,一個人能夠成為優秀的小說家必定其來有自,其根源就在于深厚的閱讀積累。

寫作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寫”的過程……包餃子可以一晚上學會,然后終身不忘。但寫小說不行……哪怕是莫言也不敢說“我會寫小說了”,因為藝術永遠存在變數

上世紀末以來,寫作的定義隨互聯網技術的發展而有所改變。在傳統意義上的作家之外,又出現了所謂的寫手。寫手的寫作狀態更接近于一種生產,寫作便漸漸被“輕佻化”了。

但在畢飛宇看來,寫作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寫”的過程,真正的寫作者是一直糾結在困惑與快感之間的。他說:“在不斷沖破困惑的過程中獲得精神上的快感,這才是真正的寫作。我從高中時代開始寫作,一直寫到今天。在我的認知中,不存在沒有困惑的寫作,寫作永遠不是一種手藝。包餃子可以一晚上學會,然后終身不忘,但寫小說不行;你學會一種手藝,可以靠這個手藝干一輩子,但寫小說也不行。無論多么成功的作家,哪怕是莫言,他也不敢說,‘我會寫小說了’。為什么呢?因為藝術永遠存在變數。你用某種技巧寫了兩年,寫下一部作品的時候,會發現這個技巧不適合了,一定要重新找。 ”

盡管近作《推拿》獲得了相當大的回響,但畢飛宇坦言,此時此刻的自己依然是一種文學 “學徒”的心態。 “有時候,我還會把那些經典翻出來看,看人家是怎么解決這樣那樣的問題的。還是那句話,寫作永遠是一個困惑的過程,不存在沒有困惑的寫作。我只能說所有藝術家都是‘賤貨’,因為只有面對困惑和困難的時候,才會產生快感。沒有困惑、沒有麻煩的創作也就沒有了快感。 ”

畢飛宇說,只有那些喜歡追求快感,并且愿意被快感折磨的先天的“神經質”才適合做一個小說家。

作家應當相信一個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根本的價值尺度,那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的不能只拿錢來衡量……有才就是任性,那就任性下去吧

回顧當代文學最近30余年的發展脈絡,從中不難發現,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直至今天仍然在文壇占據重要地位的作家們,都具有某種相同的品質,那就是始終如一的對于知識分子的立場的堅持和維護,始終關注人以及人與所處社會的關系,關注人的疼痛,關注社會的疼痛和病癥,給予時代承擔和回應,這是寫作者保持較高水準的原點所在,也是贏得廣泛而持久的尊重和熱愛的內因所在。

但是,這樣的寫作者,對于文學這樣的付出,卻往往不能得到相應的物質回報。李敬澤說:“我也經常牢騷滿腹,你說我吭哧吭哧寫一本書,一寫就是好幾年,嘔心瀝血的,怎么就遠遠不如人家提起筆來劃拉那么兩下掙得多呢?但是我知道這種牢騷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 ”

的確,與書畫市場、影視市場相比,文學的市場整體上是相當貧瘠的,以文學為名獲得巨大金錢利益的人只是極少數。李敬澤認為,這個問題是一個極為復雜的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甚至也是經濟學上的一種現象。 “怎么解決?無數聰明的腦袋都在想辦法,但是,到目前為止,仍然沒什么有效的辦法。 ”

李敬澤認為,面對這樣的現狀,寫作者必須調整心態。他說:“有的人為此常常抱怨,最后把造成這種現象的所有原因都推向社會、推向外界。我想,當我們把問題歸于那個巨大的,以至于我們不能掌控,甚至有時候無能為力的某種外在力量的時候,其實是忘記了自己的責任,或者是忘記了自己能做什么。 ”

“我經常勸作家們說,沒人逼你當作家,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因為你愛它,因為你在文學創作中能夠感受到巨大的快樂,由此你也確認這件事是有意義的,而且這種意義不能完全用金錢來衡量,這就夠了。而且,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都應當有一個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根本的價值尺度,那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的不能只拿錢來衡量。所以,我不認為作家錢掙得少是一件丟人的事,是一件不體面的事。總而言之,反求諸己吧。誰讓我們喜歡文學呢?現在流行說有錢就是任性,我們是有才就是任性,那就任性下去吧。 ”

作家與寫作之間其實是一種生命共同體的關系……作家把生命中最好的東西都放到寫作中去了,所剩無幾,自己就像熬完藥剩下的渣

導演婁燁正是一個任性的代表,他的任性不僅僅在于敢于拍攝小眾電影,同時也在于對文學的熱愛。 2006年,婁燁與畢飛宇在參與美國愛荷華大學的 “國際寫作計劃”時相識,婁燁是以小說家的身份被邀請參與該項目的。畢飛宇認為,婁燁和以婁燁為代表的第六代導演與其他代際的導演相比,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文字的原創能力。

畢飛宇說:“婁燁其實是一個作家。 ”不管是作家還是導演,婁燁認為藝術創作是相通的。他認為,對創作者來說,一生就是在創作一部作品,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完成這一部作品的過程。

婁燁的說法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作家與寫作之間其實是一種生命共同體的關系。真正的文學寫作是作家將生命注入文字的過程。李敬澤說:“要愛作家、寬容作家,作家都是活雷鋒。他們已經把生命中最好的東西都放到寫作中去了,所剩無幾,自己就像熬完藥剩下的渣。所以,一個作家只要在作品中有魅力就可以了,生活中的作家基本就是藥渣。 ”

李敬澤有一個忠告:“這個忠告送給所有想要投入寫作的人,那就是要小心自己變成藥渣。別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別在搞不清目的的情況下,別在沒做好要為寫作付出生命中最好的東西的時候,就干上這一行。所以,我從來不勸人家寫作,我總是說,你想好了沒有?如果沒想好最好別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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