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比女性更難做的了。打扮得太好,叫做“冶容誨淫”;完全不打扮也不行,因為女要“為悅己者容”。完全沒有才華,會被輕視和玩弄,如果過于有才華,就簡直不會被當作女性看待。
女性不能過得失敗,可是最好也不要太過成功。長久以來都有一種觀念:成功女人的婚姻與生活大都不幸福,所以應該回歸平凡,學會用一手好菜拴住老公的胃才是明智的做法。我在很長時間內都深以為然,后來才意識到:成功女性只是少數,所以她們的不幸福的案例就會被夸大,而大多數女性的無奈與妥協在數量上其實更多。另外,成功女性幸福的閾值更高,這根本不是一場公平的競賽。
即使男女平等已經成為了一種共識,大眾媒體正在敲鑼打鼓地宣告“女性世紀”的來臨,然而不可爭辯的事實是:女人仍然是社會標準的執行者,而非制定者。
在古代,這種針對女性的標準被白紙黑字地寫成了《女德》《女誡》;在現代,則換成了一種隱性的表達,無時無刻不出現在生活的視野里。最為惡劣粗鄙的形式是電視購物里一個女人愁眉苦臉地說:“越來越松弛,老公再也不正眼看我,怎么辦?”以及網頁旁邊的小廣告:“那里黑黑的,男友總是懷疑我不是處女。怎么辦?”
更具迷惑性的表現方式是諸如《甄嬛傳》之類的作品,雖然被譽為“勵志逆襲”的寶典,實際上講的只是一個爭風吃醋、爭奪男性關注與寵愛的故事。
為什么女人總要服從種種標準,如同籠子里的小白鼠?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原因——女性的魅力依靠男性的贊美和承認而存在。
Vera Wang(王薇薇)是毋庸置疑的成功婚紗設計師,當她63歲,剛剛結束23年的婚姻就與27歲的花樣溜冰冠軍雷薩切克(EvanLy sacek)戀愛,人們才真正驚覺她身為女性的成功——因為她成功引起了其他女性的嫉妒:她憑什么?
杜拉斯的《情人》有個無人不知的開頭,一個男子從大廳另一頭走來,對“我”說:比起您年輕時候的面容,我更喜歡您現在備受摧殘的臉。
一個垂垂老婦與一個青壯年的男人,這畫面何等蕩氣回腸,以至于被全世界女文青奉為圭臬。試著想一下,如果這個開頭換成一個老婦在大廳長椅上自言自語:“我年輕的時候還不錯,但現在老了更美。”讀者大概只會感慨:嗯,這個老太太心態倒還蠻好的。
所有的女性都是同行,這是因為所有的女性,無論身份、地位、年齡、種族,都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放在兩性市場中估價與叫賣。
女人看男人,看到的是不同職業、愛好、特長,他所擁有以及環繞他的不同世界;而男人夸女人,無論她是好醫生好護士好作家好老師,最后都剝掉她身上的制服,落腳到——她是一個好女人。
女作家嚴歌苓有一段流傳于網絡的話:“我每天下午三點前寫作完,都要換上漂亮衣服,化好妝,靜候丈夫歸來。你要是愛丈夫,就不能吃得走形,不能肌肉松懈,不能臉容憔悴。”當我當面向她求證的時候,她說自己根本沒有說過這段話,她最欣賞的女性是希拉里。
這段以訛傳訛的話竟然被廣泛傳播,被女性廣泛認同,是因為人們潛移默化接受了一種觀點:女人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兩性市場的資本與籌碼。
有句古話叫作:“女子無才便是德。”很多人僅僅依據此話,就推斷出古代女性大多數缺乏教育,沒有文化。實際上,在明清時期,中上層的家庭已經開始普及對女性的教育,社會風氣也鼓勵婦女識字作文。然而,女性所受的教育并不能成為自己的財富,而是嫁妝的一部分,目的在于抬高在婚姻市場中的價碼。
延續到如今,我們好像已經熟悉了這樣的句式與因果關系:“把自己修煉得更好,才能遇到更好的伴侶。”“讓自己更加自信、獨立,才能得到更好的丈夫。”這暗含的意思是,男性變得更好,有利于征服女性;而女性變得更好,是為了能夠自己選擇被征服的方式。
我們的社會還沒有大膽到能夠接受另外一種句式:“讓自己更加完整,才能不需要男性。”——孤獨寂寞冷的滋味,無論男女都難以忍受,但只有女人偏向于把男人作為自己的結局。
有沒有女人能夠掙脫出兩性市場的攤位?當然有。
柳如是一生至少六次為自己更改姓名。對于女性來說,姓名的變化象征著身份的轉移:從一個家庭的女兒,到另外一個家庭的妻子、母親。這種轉移是被動的,而柳如是試圖主動控制自己身份的游移:情人、妾、名妓、女公知,等等。
身為人類,最大的悲哀之一是永遠受限于自己的時代。所有企圖以肉身超越時代的人,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柳如是46歲自盡,并未壽終正寢。
前些天,我看了BBC根據簡·奧斯汀晚年的信件和回憶拍攝的電影《簡·奧斯汀的遺憾》。奧斯汀在她的小說中,如同一個最精明能干的管家,處理每個人相互矛盾的需求,為她的每個女主角尋覓得富裕、有趣、深情的丈夫,但是她自己一生未嫁。
奧斯汀年輕時,曾經被一個有錢的莊園主求婚,第二天悔婚。據說,悔婚的前一天晚上,是她的姐姐勸說她正視自己面臨的人生選擇。
在《簡·奧斯汀的遺憾》這部影片里,奧斯汀晚年備受病痛和貧困的折磨,她的姐姐非常內疚自己的嘮叨讓奧斯汀拒絕了求婚,她說:“因為我,你選擇了孤獨和貧窮。”
奧斯汀說:“因為你,我選擇了自由……我現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這是上帝給我的安排,我比我自己想象中快樂很多,多過我應有的快樂。”
奧斯汀悔婚那晚的糾結和痛苦,大概很多女性都經歷過,有少數做出了和她一樣的選擇,因此世界上少了一個又一個平庸而快樂的婦人,多了一個又一個傳世的女性。
每個人在故事的最后都過上了自己選擇的生活,但只有少數人能夠保證自己的選擇是完全自由的。而自由的成本,對于女性似乎要更高一些。
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妖孽”之前,似乎更應該問的是:“為什么要成為一個妖孽?”至少現在看來,女人把自己修煉得水木清華艷冠群芳,最大的受益者依然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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