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尚蘭
上 集
近幾年來,隨著殷都區黨和政府對原安陽縣躍進渠的大力宣傳,躍進渠成了繼紅旗渠之后的第二條紅色大渠。市、縣、區黨政機關,大專院校的師生,企事業單位的領導,甚至每個鄉鎮的村干部都輪番到躍進渠培訓參觀,群眾自發的假日旅游更是絡繹不絕。躍進渠培訓基地、總干渠分水閘、展覽館、紅旗渡槽成為每一個到訪者的必游之地,宣傳文章、詩詞歌賦不絕于耳。但作為躍進渠三大渡槽之一,又是第一個竣工的東方紅渡槽,由于位于林州市東崗鎮的硯花水村,距躍進渠參觀的集中地有15里公里之遙,且山路難行,又由于該渡槽的設計者校同臨同志去世多年,一些相關的資料事跡已無從知曉,所以很少有文人墨客涉足于此,有關他的文章就很少,以致于其他相關人員比如當時是哪個公社的民工參與了修建、工地上民工的英雄模范事跡等等更是知之甚少,所以,這一座槽長118米、高47米,單孔凈跨64米的東方紅大渡槽,似乎受到了世人的冷落。
前段時間應曲溝文學社的社長劉俊恒同志邀請,我和李好書、王寶真三人到曲溝去了一趟,談話中得知當年東方紅渡槽修建時是曲溝公社的曲溝大隊、燈塔大隊、北曲溝大隊和南固現四個大隊的民工參與施工的,而且和校同臨、張金瑞共同設計靈機朳桿的還有曲溝大隊的民工共產黨員劉大買同志,而且靈機扒桿的全部制作都是由曲溝大隊的修配廠承擔的,而且他們還上了中國最權威的報紙《人民日報》,而且劉大買同志現在已82歲高齡仍然健康地活著。
這個消息太讓我驚喜和意外了,我當即決定要采訪劉大買老人,這是一種搶救性的文學資料,時不我待。雖然沒有任何人委托或指派我,也注定得不到一分錢的報酬,但作為一個從修渠年代走過來的人,我雖然沒有為躍進渠的修建添過一磚一瓦,但無論是上班時還是退休后,作為一個文學工作者30多年了,我一直都在為宣傳躍進渠而盡心盡力,我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中 集
采訪劉大買是在曲溝鎮政府的三樓小會議室進行的,同來的還有曾修過躍進渠的白保錄、馬金平和高金富三人,還有曲溝文學社的部分同志。劉大買不像我們想象的要被人攙扶著的耄耋老人,他竟然是自己騎著自行車來的。問起當年修建東方紅渡槽的情形時,老人說他們是1969年上渠的,走的時候是大馬車拉著鋪蓋卷兒、農具和炊具,民工步行,起五更走到傍晚,走了40公里才在林縣硯花水東地的大沙灣落了腳。
住宿是一個大隊挖一大片一米多深的地窖,再把從家里拉來的木板和玉米桿往上一搭,再用土一壓就是他們的住處,村與村之間、地窖與地窖之間頓時熱氣騰騰,紅旗漫卷。曲溝人取名叫新曲溝,任務是修渡槽。
啥叫渡槽?這些昨天還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忙活的莊稼漢,連渡槽的面都沒有見過。但工作還是在安陽縣躍進渠指揮部領導和水利局技術員校同臨的設計、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砸石子、拉石頭、打眼、放炮開渠道、扎鋼筋、筑拱肋。夏天,哪個民工身上不曬脫幾層皮,冬天,誰的棉襖棉褲不是濕了干、干了濕,被汗水浸出一層白花花的堿印。這都不算什么,當渠道挖通、橋墩測準、拱肋制好,萬事俱備時,就只欠起重、吊裝這道最大的難題了。
在躍進渠幾乎所有有關大型渡槽的報道中,都提到過起吊設備靈機扒捍這個東西。這種土法上馬的吊裝設備是土工程師張金瑞設計發明的,但在1972年12月13日的《人民日報》中有一篇題為“群眾創造力的一曲凱歌”的報道中這樣寫道:“這座渡槽凌空飛躍沙灣河南北兩個山頭,長118米,高47米,單孔凈跨64米。架渡槽的任務交給了曲溝公社的曲溝、北曲溝、燈塔、南固現四個大隊。要把一節節八、九噸重的拱肋吊到15層樓高的空中,需要一套起重設備,只干過幾年起重活兒的共產黨員張金瑞和曲溝民工、共產黨員劉大買,主動承擔了設計和制造起重設備的任務,他們邊搞模型試驗邊施工,經過60多個晝夜的艱苦奮戰,終于使一座高達52.5米,重20噸的老桿和一根高51.5米重60噸的靈扒桿聳立在渡槽一邊的沙彎溝中,46節巨型拱肋在一片歡呼聲中勝利合攏了?!?
這是《人民日報》的節選,能在中國最權威的報紙上和張金瑞同占三字之地,劉大買背后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苦可想而知。還有一個細節就連當時的縣指揮部領導都未必知道,吊裝合攏現場,劉大買在操作過程中,因一根小小鋼絲的回彈扎傷了右眼,送到醫院醫生說鋼絲刺穿了瞳孔,他永遠地失去了一只眼睛,曲溝大隊連跟指揮部提都沒提,每天多給他記一個工作為補助。
傷好后,劉大買又躍蹦亂跳地回到了工地。由于他們家四代是鐵匠,心靈手巧。1963年發大水,群眾房倒屋塌需要用磚修房蓋屋,大隊讓他負責辦磚廠,需要水泥時讓他辦水泥廠,他還在造紙廠、機修廠都干過,被曲溝人稱為神人。渡槽雖然合攏了,但后期水泥澆筑、伸縮縫安裝、防護欄制造等等問題多了去了,反正只要遇到難題,就連技術員校同臨都會說,叫劉大買。如今再問老人當時在工程中解決了多少難題時,他笑笑說:“記不清了,他們說難其實很簡單?!?
其實很簡單,這句簡單樸素的話語里包含了他多少聰明和智慧啊。
采訪中當年陳家井村的修渠民工馬金平說了一件事,叫我很受感動。70年7月份一天凌晨4點鐘,忽然聽到北曲溝的黨員白羊生敲著臉盆喊:“全體民工,趕緊起床,拿上水盆、水桶凡能盛沙子的東西到施工場。下大雨了,山洪一會兒就下來,快把沙子弄到岸上,別叫洪水沖跑嘍!”
人們聽到喊聲紛紛拿著東西冒雨趕到,不用領導指派,民工自行搭伙。中年人在最下邊管裝沙,青年人上到第二、第三臺級往上遞,老年人在最上面管堆。黑燈瞎火的三千多民工排了一岸,只聽見風聲雨聲,聽不到人聲,足足運了兩三個小時,才把100多立方米的沙子全部運上岸。這時天也明了,洪水果然下來了,但工地財產沒有受到半點損失。
這時我忽然覺得白羊生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第二天翻開《安陽縣躍進局》這本書一查,在156頁第七節“共產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一欄中這樣介紹:共產黨員白羊生是躍進渠曲溝施工營安全員,在工地上干了六年,工作認真負責。1974年初春,白羊生常常肚子疼,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天天捂著肚子工作。領導幾次催他去看病,他總舍不得離開工地,直到1974年12月才到鄭州去看病。經檢查,肝硬化已到中期。他才40多歲,便面臨著死神的威脅。醫生讓他住院,他堅決不住。他說,人總是要死的,住院、花錢、不工作我不干,為革命修渠我死也心甘情愿。
他又回到了躍進渠,依然像往常一樣堅持工作。他妻子和70多歲臥病在床的父親得知他患病的消息,多次托人捎書傳信要他回家休息看病。白羊生回到家中召開了家庭會,和全家人一起憶苦思甜。他說:“是共產黨、毛主席救了我,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白羊生。從入黨那天起,我就把一切交給了黨,我活一天就干一天?!彼€對妻子說:“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難過,就當我還在山上修渠?!?
就這樣,白羊生又回到了工地帶病工作??吹竭@里,誰能不為這個把生命都獻給了躍進渠的農民共產黨員熱淚盈眶呢。難怪他能在凌晨四點鐘醒來聽到雨聲就拼了命地喊大家起來搶救運河沙,工地上的一草一木都連著他的心哪。
這就是安陽縣的民工,這就是曲溝的民工。劉大買、白羊生都是當年10萬民工中的普通一員。他們為躍進渠、東方紅渡槽的誕生所作的貢獻將永載史冊。
下 集
2022年深秋季節,我們在曲溝文學社的組織下,十幾個人陪同劉大買老人故地重游,去了一趟林州市東崗鎮的硯花水村,也就是東方紅渡槽的所在地。
道路果然難走,雖說秋陽高照,秋風和煦,秋花滿山,秋果累累,但車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搖晃還是讓人感覺很難受。車子在通過一條百米隧道后,硯花水村才隱隱約約地出現在眼前。
村子里平時似乎很幽靜,狗和雞都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悠哉游哉。它們不享受城市戶口同類們的優厚待遇,但也不受城管人員的約束,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自由自在。見一下子開來五、六輛小汽車,雞飛了,狗跑了,人卻圍上來了,特別是一些老年人,聽說村里來了當年修渠的曲溝人,紛紛趕來熱情地打招呼,問寒暖,話當年,那笑臉兒就像街道旁、山嶺上的野菊花兒一樣燦爛。村委會已經有幾個女人在為我們準備午飯了。硯花村的負責人接過曲溝文學社代表當年修渠的三千多民工送上的錦旗,上書:“一朝同檐,萬代交情”。當年在曲溝民兵營工作的白保錄老師也獻上了自己的墨寶“德重如山”。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一首老歌“見了你們總覺得格外親”。
人們正在紛紛拍照留念,又有好消息傳來了,原來生于斯、長于斯的硯花水人,也是我們的文友崔志明和田辛聽到消息后也開車趕了回來,真是好事成雙。當我們開車來到大沙灣時,下車后向上一望,啊,好威嚴、好英俊、好雄偉的東方紅渡槽啊。在書中,在資料里,在展覽館的櫥窗里,我曾多次與你不期而遇,也曾為你驚嘆,卻不曾想到,真實的你竟如此讓我心動、讓我震撼,又讓我熱淚盈眶。
感謝你,在毛澤東思想武裝下的那一代堅苦樸素、對黨忠誠、為民負責的縣躍進渠指揮部的領導干部們,十年中你們的足跡踏遍了躍進渠工地的每個角落,操心著每項工程的安危和進度,磨破了多少雙布鞋,穿爛了多少身布衣,才確保躍進渠的順利通水。
感謝你,東方紅渡槽的設計者校同臨同志,當時你正值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古代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傳為千古美談,但他的家有孩子也有妻子。而你卻連自己的妻子盧菊梅同志也帶上了山,參加另一個渡槽的設計和施工,留下三個年幼的孩子在家該有多么可憐,多么艱難。你們夫妻雖然同在躍進渠工地上卻很少見面,偶爾開會見了面也絕口不提孩子,因為那是你們夫妻內心的軟肋,怕一提情緒就失控而影響工作。但你卻在躍進渠工地上第一個把紅旗渡槽這么優秀的孩子奉獻給了國家和安陽縣人民。如今,你雖西去多年,但你設計建筑的東方紅渡槽雖經半個世紀的風吹日曬、山洪沖刷,如今仍舊氣宇軒昂、滴水不漏,若你地下有知我想會含笑九泉的。
感謝你,土工程師張金瑞和我身邊的劉大買同志,毛澤東主席曾說過:“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么艱苦的環境中,我們的國家還很窮,技術設備也很落后,要建造這47米高、64米跨徑的鋼筋混凝土雙曲拱u型薄殼洋渡槽,要把八、九噸重的拱肋吊上去,沒有起吊設備是絕對不行的。可你們一個是臨時工,一個是老農民,硬生生造出了名聲遐邇的靈機扒桿,在這幕“土包子建成洋渡槽”的大劇中,你們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東方紅渡槽乃至躍進渠上7座大型渡槽的修建中功不可沒。
還要感謝硯花水村的父老鄉親們,你們雖屬林縣管轄,但躍進渠必須打你村過,東方紅渡槽必須得在你們的地盤上架。據崔志明同志介紹,總共要占你們村90畝耕地,還有人踩馬踏的,機器碾壓的,炮聲震塌的,總之麻煩事很多很多。但曲溝人也有曲溝人做人的風格和品味,不能沾硯花水村人的光,要幫村里修一條6米寬的雙向柏油馬路,重建村委會,搭戲臺。但在那種全國一盤棋的大環境中,老革命村支書王魏忠一拍胸脯說:“這是革命的需要。硯花水雖然人窮、地少,但不要曲溝的一分錢,而且還有什么需求我們鼎力相助?!?
山里人石硬、地硬、腰更硬,曲溝人也是上擎天下立地中間滿腔義氣填胸的真漢子。規定只要到吃飯時,硯花水村里無論來了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孩子一律管飯。那時糧食還不豐盛,硯花水人來了吃白饃,曲溝人寧可吃窩窩頭,窩窩頭也沒有了,寧肯自己餓肚子也得讓硯花水人吃飽飯。不僅如此,修渠的曲溝公社洪巖村民工為方便修渠和當地群眾的交通,為硯花水第六生產隊修了一座橋,如今曲溝的修渠人走了,硯花水人卻把修橋的那塊地改名“紅巖橋”。“去哪?”“紅巖橋”,“紅巖橋”三個字永遠留在了硯花水。這才有了曲溝人和硯花水人的“一朝同檐,萬代交情”的深情厚誼。
要上渡槽了,東方紅渡槽不像紅旗渡槽那樣,柏油馬路修到槽頭,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停車場。這里是山也還是那座山,路也還是原來修渠時的那條石子路,路兩側有莊稼地,也有杚針荊棘。我們沿路而上,劉大買老人不僅不讓人扶,還帶頭走在最前面。上了渠道,映入眼簾的是渡槽水泥擋板上嵌刻著“中國共產黨萬歲”和毛主席詩詞《長征》。北端刻著“毛主席萬歲”和“沁園春.雪”。
此情此景,每個人都激動萬分。劉大買老人扶著欄桿的手在顫抖,眼里含著老淚,像終于見到了久別重逢的兒子。聽陪他來的二兒子劉雪林說:幾十年了,他們家有個規矩,每年的大年初一吃罷午飯,他都會領著兒孫幾十個人開車來看東方紅渡槽,雷打不動,誰不讓來就跟他急。當年14歲就上渠砸石子的最小的民工高金富,竟放開嗓門兒唱了一首“曲溝民工贊歌”,歌詞是:
曲溝民工多豪邁,修渠來到太行山。
吃的是漳河水,住的是林縣大沙灣。
抓革命,促生產,為革命修渠意志堅。
他的熱情也鼓舞了當年是民工如今是退休教師的馬金平,他當即朗誦了一首自己的詩歌《躍進渠贊》:深壑峽谷,巨龍穿澗,舞所到處,遍降甘露。憶往昔,崢嶸歲月苦。鐵錘鋼釬震山響,豐碑嵌山麓。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東方紅渡槽是寂寞的,而且還會繼續寂寞下去,因為修他的是人,人生是短暫的,但它卻是永存的。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但誰又能把長城和秦始皇分得開呢。那么東方紅渡槽和校同臨、張金瑞、劉大買、曲溝民工也將成為歷史的整體,同樣也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無論是千秋還是萬代。
(責任編輯: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