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壁金川》是我從自己眾多的詩作中選編的一本詩集。
我生長在一個納西族農家,幼年的漢詩教育,僅止于背誦毛主席詩詞及革命現代京劇唱詞,沒有人教你平仄丶對仗丶用典丶押韻,更沒有人教你怎樣分辨五律五絕丶七律七絕丶排句與辭丶賦丶詞丶令。到了上大學之后,我才對以上知識與技巧有所了解,尤其知道了什么是韻,怎樣用韻,怎樣認識韻。但作為一個“納普”的使用者,學韻押韻何其難矣!對此,我至今諱莫如深,常常犯禁。而沒有韻丶錯用韻丶亂用韻,詩的音樂感就減去了一大半,還易于遺忘,且不朗朗上口,更別說去遣辭丶達意丶造境了。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也不知道古人是怎樣學韻丶用韻的。
曾記得上大學后的第二年一月八日,我曾仿柯巖學寫一首長詩紀念周恩來總理,并請我的文藝理論老師陶立璠先生指點。說是請教,卻有點炫耀的意思,單等著被夸獎一番。然而,被陶先生退回的稿子改得滿篇通紅。顯然,問題都出在用韻上。陶先生善意地指點說:“意思都好,遣詞也不錯,關鍵是你不懂韻。而正確用韻是寫詩的基本功?!庇谑?,我開始拼命學《切韻》丶《廣韻》丶《中原音韻》丶《唐韻》丶《平水韻》,把種種韻譜背得頭昏眼花,但寫詩用韻仍不見進展。一氣之下,我決定“學劍不成”,改寫自由詩。但是,陶先生仍稱自由詩也最好用韻,連民歌都不另外?!盁o韻”則“無味”,無滋無味的飯菜是無論怎樣都嚥不下口的。而且,還要多讀丶多背,“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來也會誦”,還要多寫丶多練丶多琢磨,熟能生巧,從量變到質變,最終一朝破的。啊,一個民族駕馱另一個民族的語言及其技巧何其難也!
遵師之教,我從此忽而寫古詩,忽而填詞,忽而寫新詩,忽而寫十四行體,在寫詩的道路上踉蹌前行,且受到了兩次打擊:一次是我有個表姐,得知我在寫詩并有一些發表于有關刊物后勸阻我說:寫詩的人都有神經病,要不為什么喊他們叫“騷人”?最好早點住手搞你的學問。又一次是被我奉為神明的本民族教授方國瑜先生講起他童年聽和讓尊師勸學的往事。和讓先生告訴他,“詩有別才,非關理也;詩有別趣,非關學也。不能免為其難”。于是方先生自認為自己無為詩之天份,從而一心向學,終成正果,被譽為“南中泰斗”。在這把詩人妖魔化及神圣化的兩種影響中,我曾一度舉步維艱,無所適從,只因天性所決定,更出于我主要從事民間文學中的史詩丶敘事長詩丶歌謠丶謎諺收集整理丶翻譯研究,從而還是選擇了邊學術丶邊行政丶邊創作詩文的道路,不時“詩言志”,在不同階段丶不同時間丶不同地點寫下一些詩作,聊抒胸臆,并保持著“胸有詩書氣自華”的狀態,并發表于《詩刋》丶《人民文學》丶《北京文學》丶《中華辭賦》諸刊物,只是數量太少,質量一般,影響尚可,不敢貿然自立于詩國詩界的詩人之林,更膽怯于參與各種評獎,舉行有關座談丶鑒賞活動,作一系列的自我或籍他人推廣。詩人者,因詩而名;詩名者,緣詩品而成。如此而已。
近些年來,因得到深圳出版集團丶云南出版集團丶貴州出版集團的關愛,我的一些詩作開始以合集或專集的形式得到出版,《白庚勝作品選》《空谷傳響》及《玉壁金川》,便是這方面的成果。尤其是這本《玉壁金川》,輯選了我自1979年以來所創作的近8O首新體詩。而古體詩丶詞丶辭丶賦丶聯等則收錄于《空谷傳響》之中。它們題材廣丶歷時長丶內容雜,大多為緣情而發,感時而作,也有一些命題之作丶應景之品,兼之自己自覺追求多樣化,必然導致整體上良莠不齊,風格斑雜,我自“得失寸心知”,只作崢嶸歲月中的詩思丶詩情存念而已,未有“得意忘筌”之句,更鮮“羚羊掛角”之奇,更無力造“燈火斕珊”丶“空谷傳響”之意境,羞列二十四詩品之流。
值此詩集即將問世之際,我所要特別致謝的是蔡權總的最初創意,張俊皓先生的全程丶全部關照,以及何旭升先生的精心打造。的確,沒有他們,就沒有《玉壁金川》的“欸乃一聲山水綠”。
2022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