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忽然夢見了因為吵架許久沒有聯(lián)系的父親,黝黑的面龐,刀刻般的皺紋,深深地印在了那張曾經(jīng)也年輕帥氣的臉上。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直到將自己哭醒,緊緊抓著淚水沾濕的枕巾,不愿放開,像小時候,緊緊抓著父親那只厚實的手一樣,怕放開了,就會丟掉自己。
不記得小時候是怎樣的依戀父親了,只是依稀記得,纏著他,要那兩角錢,為自己買到可以甜到心里的玻璃紙?zhí)牵€依稀記得,自己快步跑著追著他的大腳步,生怕自己趕不上,留自己在家玩那早已厭煩了的積木游戲。是啊,原來自己曾經(jīng)那么依戀父親,就如現(xiàn)在,依舊希望父親,對我說,你該這么干!
小時候的自己,不喜歡上學(xué),倔強的我,強硬的對抗著父親,怒目而視的父女倆,誰都不想服軟,于是,弱小的我,敗在了那狠狠的鞋底板下,屁股上的痕跡是看不到了,只是記得自己的哭聲震驚四海。小伙伴們幸災(zāi)樂禍的看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我,而父親,似乎很享受自己的成果,將我扔在校門外,揚長而去。我對著那個高大背影重重的吐了一口水,然后擦干淚水鼻涕,昂頭挺胸的走進校園,依舊嬉笑如常。母親說,我們是冤家。如此相像的脾氣、倔強、不服軟,或許,我們是冤家,應(yīng)該是我上輩子覺得父親做的不夠好,這輩子還要找他還吧!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開始適應(yīng)了遠(yuǎn)離父親的生活,升入初中第一次住校,沒有想家,只是看著外面漆黑的天空,拍打著旋轉(zhuǎn)在耳邊的蚊子,心想,老頭子,是不是特想在拍我一頓鞋底板啊!初中的生活忽然變得平靜,自己也不知是良心發(fā)覺還是怎么地,開始拼命的學(xué)習(xí),因為遺傳老爺子的基因多一點,于是,智商并不是很高,我,只有比別人拼命才能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夜里我睡得很安詳,白天,整個人都沉浸在學(xué)習(xí)里,就連暗戀自己的第一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這是到初中畢業(yè)后才知道的)有時,自己還真恨老爺子,若不是為了你高興,或許,我的初戀就在那一年。那個小男生是不是要傷心死了啊!想著想著,就笑了,被別人喜歡時,老爺子沒有感覺,但當(dāng)他唯一的女兒的心駐扎在別人身上時,他靈敏的捕捉到了。于是開始狂風(fēng)暴雨般的教誨。
“你別以為你干了什么我不知道,小屁孩,懂個屁!”
“我不懂,就你懂!”
“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瞎搞什么?”
“我搞什么了啊?”
“你給我好好反省!”
“屁!”當(dāng)然是極微弱的聲音。
“滾回屋去!”
我很安靜的滾回了屋。于是,我的初戀又被老爺子給扼殺在了搖籃里。
父親總是以他的方式愛著我,不管我能不能接受,直到,我開始反抗。
高中,我如他所愿考中了最好的高中,他高興的到處炫耀,他拿出自己的血汗錢請那些他曾經(jīng)鄙視再鄙視的狐朋狗友吃飯,他要讓所有人看到,他不是孬種,他養(yǎng)出了一個爭氣的好女兒,可那時,他卻不知道,他所謂的好女兒正在拼命地抵觸那所好學(xué)校,他的好女兒在那所好學(xué)校了度過了生不如死的三年。開始不停地電話哭訴,父親安靜的聽著我哭,然后說,沒事了吧,那掛了吧!我掛斷電話,窩進被窩,放肆的抽泣,罵著那個不通情達(dá)理的父親,為什么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為什么?那年,我們的話越來越少。等到,那個天下學(xué)子都為之緊張興奮的日子來臨時,我和父親,成了真正的敵人。我“如愿以償”的落榜了。父親不停的徘徊在院子里,他沒有說一句挖苦的話,也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只是問,想上,還是想復(fù)習(xí)?我扭頭看電視,電視上的人在笑,笑得瘆人頭皮。父親重重的關(guān)上了電視機,吼道,不爭氣的玩意兒!一點斗志都沒了,不是我的女兒了!
“你看誰家的女兒好,你找誰去!”
“你混帳!”
“你不混賬!三年了,你說過我一句好嗎?”
“那是你不夠好!”
“在你眼里,誰都比我好!”
“滾回屋里!”
我摔門而去。
母親說,我倆早晚得把她氣死。我笑著說,怎么可能,母親說,明明心疼,還非要憋著,憋到夢里哭。我,安靜了,那時,我明白,自己在老爺子的心里原來那么重。我是他的夢。
復(fù)習(xí)一年,終于如愿以償。雖不盡人意,可也算圓了老爺子一個夢,他也可以養(yǎng)出大學(xué)生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比生個兒子還榮耀。他的女兒比別人家的兒子都出息。我想,我避開云霧見月明了。
無休止的逼債,我的逼債,大學(xué)里的開銷遠(yuǎn)遠(yuǎn)大過了高中時代,我混蛋地怨恨起父親來,憑什么我們過得比人差?是你不夠努力,是你不夠負(fù)責(zé)任!母親將我推出了屋,說:你好好想想。朋友對我說,你的父親,首先是個男人,然后才是父親,你傷害了男人最重要的東西,自尊心。我沉默,男人,父親,是個男人。男人,應(yīng)該是怎樣的?不該大氣的將錢扔出去,說,拿去嗎?父親開始變得小氣,他不肯多花一分錢給我買任何零食,不肯多花一分錢給母親添置衣物。我與他,越走越遠(yuǎn)。我們不是代溝的問題,而是理解。我的電話開始只打給母親,我的節(jié)日祝福開始只發(fā)到母親的手機上。母親說,你爸說,你是個沒良心的,連個電話都不打。我笑笑,說,給你就是給他了。母親說,你爸他想你了。我……沉默。想你了,三個字,究竟蘊含著多少情思,究竟藏著多少的不眠之夜?我收拾行裝,登上回家的車,腦子里想著家里的模樣,是雜亂,還是整潔溫馨?
下車的第一眼,看到了蹲在路邊的一個瘦小的身影,我睜著近視的眼睛看著,是父親,黑瘦黑瘦的,短短的半年,父親,好像縮小了,背也有些駝了,臉更黑了,皺紋,加深了——父親老了,真的老了。
母親說,你爸昨天就不去工作,在家準(zhǔn)備吃的給你。我點點頭,眼眶里的淚水,硬是給咽了回去。他會罵我,干什么啊,好好地哭什么!看著那個矮小忙碌的身影,我這個穿著光鮮的女兒忽然顯得那么格格不入。我們,錯過了多少生命重要的交會點?
一分錢一分錢的摳算 ,他為了什么?一個家,一個溫馨看得過去眼的家,對一個男人來說,那就是他的尊嚴(yán)。
“要找男朋友,可得看好了!”
“找不著了,都沒了。”
“那是沒遇見。”
“嘿嘿……”
“笑啥?等著吧,會遇到好的。”
“嗯嗯,會的。”
夜空里綴滿了星星,記得那年,我和你坐在街邊看著漫天的星斗,談天說地,說我若是考上清華,你就買一千串鞭炮放,說,若是我結(jié)婚時,那得大擺宴席,跟兒子娶媳婦一樣,還說,我這輩子再大,都是你女兒,都得聽你的。
你在變老,我在長大成熟,你漸漸的放手讓我自己做一切,可,每個不眠之夜,我想你對我說,你該這么干!我還想如小時一樣,抓著你手,防止自己走丟。
老爺子,下輩子,能否再做你的女兒呢?因為有你,我就不會走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