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可以的出版人、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看來,這個湘妹子有兩副筆墨,第一種出現在《北妹》和《野蠻生長》中,波俏、爽脆,讀來潑辣痛快,很容易看出她是一位有力道、有鋒芒的作家;另一種風格則以《道德頌》為代表,訴諸理性。
雖說盛可以的文字凌厲,但她一眼看去,卻是個柔弱秀麗的瀟湘女子。她畫得一手好畫,畫面色調明亮,充滿靈氣,她將自己在小說中隱藏著的人性的溫暖亮色,在繪畫中淋漓盡致地進行了展現,并在2015年年初,在京舉辦了個人畫展,莫言題寫主題“野蠻生長——盛可以的人文畫境”。
人們通常說盛可以以敏銳觀察和冷酷書寫著稱,還有的說她下筆“兇猛”,但在記者的采訪中,她說自己不喜歡“兇猛”這個詞,她是在“用一根銀針準確地刺進生活的內部,以及人性的穴位,于是,真實的站立,虛假的坍塌。因為,在虛假和偽善的人間,她不去審那樣粉飾畸形的美”。
記者:你做過文秘,當過宣傳干事,1994年曾移居深圳,2002年開始小說創作,2013年4月自學畫畫,2013年被《紐約時報》稱為“冉冉升起的文壇新星”,你的成長充滿野蠻色彩。開始創作時的故事和經歷,可以分享一下嗎?當作品遭遇困境的時候,你又是怎么把握尺度,寫下一部的呢?那段日子,是你最艱難的寫作坎坷嗎?
盛可以:被《紐約時報》報道應該是在2012年或更早。我出版了七部長篇小說,三部中短篇小說集,一本圖文畫冊。關于野蠻成長,應該是說像荒野中的樹苗,在自然風雨中長大,不知道會長成什么樣,可以肯定的是,它有持續堅韌的生命力。
每一部作品我在寫作時的狀態都不一樣。當時的心情、環境、生活、社會背景都會對寫作產生影響。有過畏手畏腳的寫作經驗,也有過肆無忌憚的我行我素。最終明白,寫作藝術,不是有勇無謀的魯莽,不是噴射耀眼的才華,而是節制、控制以及引流的藝術。寫作最坎坷,最艱難,也是紙上的事兒。生活比寫作難多了。
記者:我認為70后作家特別關注宏大敘事,會在故事中傾注諸多對社會和歷史的評判,這樣有負重感的寫作和批評,是你追求的寫作之美嗎?
盛可以:我不認為我在搞宏大敘事,我沒想搞,也搞不了。我寫的是小人物,最卑微的群體,掙扎在貧困線上的人群,為了活得好一點兒,在人世間作痛苦地抽搐。宏大的是時間。時間像曠野。人物就像撒向曠野的稗籽。《野蠻生長》中李氏家族的爺爺活了整整一百年,也不過是棵長壽的稗草。我不刻意追求寫作之美,我喜歡真多于美,喜歡觀察陰影多于欣賞陽光。
記者:你認為好的小說,好的小說家,應該具備怎樣的素質和品格?
盛可以:好的小說家就是寫出好小說的小說家。好的小說,是不斷被人從圖書館書架上取下來的小說。
記者:像70后作家徐則臣說他寫小說是為了解決問題,你呢?又是什么促使你成為犀利的盛可以而不是別的風格的你?
盛可以:這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情,不同心境下甚至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答案。旅行的時候,我特別討厭走大路,不喜歡在某塊刻字的石頭前留影。吸引我的,是那種若有若無的荒徑。有一次就是因為這樣,我在張家界的山里迷了路。天煞黑時,喇叭喊最后一班纜車就要離山,我開始狂奔起來。聽說山里有虎狼,不知真假。
記者:你說過不喜歡對寫作進行再解釋,是因為讀者對你的誤讀嗎?但我想,讀者們和創作者們都很喜歡看創作談以及文論之類的文章,還希望你能多寫寫。
盛可以:我這么說的時候,一定是因為我在寫新的作品。我進入新的作品的時候,不喜歡溜出來,又鉆到舊的作品中去打撈一番,煞有介事。我佩服理論文章寫得漂亮、闡釋自己作品比任何人更到位的作家。按道理,作家是應該比別人更了解自己的創作動機與故事寓意,但我常常從讀者的讀后感中發現,他們理解的更深入,且合情理。這樣的讀者是珍貴的,因為他們懂你。
記者:大家公認你是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多部作品都寫現實中國困境和處境,你的寫作,是從哪里汲取營養的?有誰深刻影響了你嗎?你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嗎?
盛可以:我生長在窮鄉村。如果貧窮無助也是一種肥料的話,我倒是得此滋養,當了作家,注定要在困苦落后、民不聊生的灰色底子上寫字,提起筆,故鄉的人物自然就跳到了紙上。也就是說,在寫作之前,就形成的一種感情態度,可能是今后永遠無法超越和掙脫的。如果說關注現實困境是悲觀,那么歌功頌德就是樂觀了。悲觀和樂觀的區別很明顯,一種是醒著,一種是睡著。
記者:你的小說一直在探討如何生存和生活,你認為理想中的生命應該是怎樣的狀態?你自己做到了嗎?
盛可以:理想的生命應該是一棵野外的樹,不會有人拿剪子將它修成各種形狀,裝飾門庭。現在很多農村也栽綠化,也剪剪修修,也栽在缽子里。想一想,缽子外面,到處都是泥巴地呢。真是別扭。我沒有多余的枝丫可剪,因為我沒那么多繁枝贅葉。